毕仲衍点头:“的确,比如转运之制,唐时只是小职务,临时差遣;到了我朝,便是经济之命脉,国家之元气。”
苏油说道:“所以我才向陛下推荐了你的《备对》,改官制的根本目的是提升政府运转效能,这个目标,远比比汰裁冗官,厘定官名,节约费用重要一百倍。”
“官员如果太少,政务必然就会难以得到彻底贯彻,监督就必然不到位,我朝官员一共才多少?完全改成唐制规模,能省多少俸禄?我们统计过,不过几十万贯。”
“但是一旦政事不行,监督缺失,官僚在两府贪墨,吏员在州县乱政,造成的损失有多少?”
“光一个上州,靡耗怕也不下几十万贯吧?”
“孰轻孰重,是不是一目了然?”
毕仲衍大为佩服,惭愧道:“多承少傅教诲,下官只盯着自己那一摊子,却是眼光狭浅了。”
苏油又挑了一口面条吃了:“没事儿,眼光这东西,实务里多锤炼锤炼就出来了,我看你精神不是太好?”
毕仲衍喝了一口汤:“几口热汤下肚,感觉好多了,这段时间料理官制有点烦忙,前些天又好像受了些风寒,不碍事的。”
苏油站起身:“以前在渭州养成的习惯,吃饭快,那你接着吃吧,我先去上衙了。”
毕仲衍站起身来:“恭送涪国公。”
苏油哈哈大笑:“别闹,也不看看地方,没在衙门朝中,大家就平常交往就行了。你赶紧坐下吃吧。”
又跟老史两口子打了声招呼,过街往吴起庙后边去了。
等到毕仲衍吃完叫老史过来会账,老史笑道:“原来也是官大人,公爷是老客,只要他带进来的客人,都是挂他的帐。”
“这是规矩,月底老军自会与公爷结账,官大人你就放心去吧。”
毕仲衍愣了一下,好像……哪里出了问题,等下,我明明是过来跟涪国公道谢的,怎么现在反倒趁了他一顿早饭?
……
苏油进门,蔡京过来接着:“国公来了?今天晚了点。”
苏油白了他一眼:“人家毕仲衍是老实人,连送礼行贿都不懂那种,你跟他瞎说些什么?”
蔡京取来官袍,让程岳服侍苏油换上,自己取过乌纱在一边候着,笑道:“早知道他闹这出,我还真不告诉他了。毕仲衍也是混了官场这么多年的人,当街空手道谢的路数都能玩出来,哈哈哈……”
“你还笑!”苏油骂道:“搞不好又要被弹劾了!”
“是是是……”蔡京还是有些忍俊不禁:“不被弹劾还叫大臣?人家蔡持正三天两头去合门谢罪,还不是一样的过?”
苏油叹了口气,取过幞头戴上:“今天有什么大事儿吗?”
蔡京这才恢复了工作状态:“有几件……嗯,今天要和三司核定陕西路,永兴军路,川峡四路的仓储税赋;还有入冬了黄河会封冻,洛口仓到陕州只能改行陆路,车辆必须要增加;高节度报上了明年的新军预算,军机处要审核批复;同时还报上了关于新军的改革意见,说是从军事演习中发现了不少问题;还有……陕西河北诸军需要的冬装报上来了;郑州的工业产能统计汇报也要讨论;嗯南海秋纲也快到陈留了……”
苏油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走吧,干活!”
……
等到苏油忙完出衙门,天都已经麻麻黑了。
想起一件事情,苏油招呼了一辆搭客的马车,和程岳一起上车:“去城东。”
以自行车和三轮车的轴承结构推出来后,一种比四轮马车更加轻便新式四轮便民马车推广了出来。
这种车车厢很小,一匹马拉,能坐四个人,车厢很局促。
夏日里敞着,冬日里拉上棚子避风寒。
好处就是成本低,速度还行,人多也不怕挡路。跑城东那种繁华地面,比私家宽敞的大马车还要方便。
来到汴京城这么多年,苏油对开封府街巷也非常熟悉了,指挥着车夫七拐八弯来到城东一处小巷子门口,给了车夫五十文钱:“等着,一会我们还坐这车回去。”
车夫揭下毡帽,苏油将宝钞丢到了里边,笑道:“你这倒是方便。”
车夫将帽子戴上,缩着脖子,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饼:“我就在这里等两位老客,回程还是五十文。”
苏油领着程岳进了巷子,这巷子很狭窄,沿途都是小户,来到一处院里边有棵歪脖子树的门口,敲了敲门。
一个小女孩将门打开一条缝:“谁呀?又是来找兄长的吗?兄长不在,要是朋友就请留贴吧。”
“不在?去哪儿了?”苏油有些讶异:“这里不是夷仲兄的家吗?小妹妹怎么由你来开门?家中没有大人了?”
小女孩似乎对这问题一堆的大叔有些戒备,不过虽然后边还有一个手持宝剑,面无表情的程岳,却也是一点不怕:“大叔你有事儿吗?没有我就关门了。京中保甲森严,不要错打了主意。”
说完后退两步,从领口里摸出了一个铜哨:“这哨子一响,你们可就想走也走不掉了。”
“嘿!”苏油对这小女孩刮目相看,厉害!
赶紧解释道:“我是夷仲兄的朋友,没别的意思,上午见他在咳嗽,精神也不太好,便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认识很多医术高明的大夫。”
小女孩眼圈就红了,上下打量了苏油一下,却还是没有放下哨子:“兄长的交代,今日不巧,你们改日再来吧。”
这时门口来了一盏灯笼,过来一个年轻的士子:“小妹,家中来客人了?”
苏油扭头,那年轻士子见到苏油:“哎哟,国公大驾光临,失礼了失礼了。”
说完有赶紧躬身:“下官毕仲游,见过涪国公。”
苏油说道:“家中就你们兄妹几人?”
毕仲游有些局促:“是,兄长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今日散衙回来,身子就越见不适,请了郎中来看过,刚刚抓药去了。怠慢了国公。”
苏油说道:“你家小妹倒是机警聪慧,这么说夷仲兄在家啊?”
“是,在家呢。”毕仲游赶紧说道:“小妹,这位便是你最佩服的涪国公,怎么到了面前反而不识了?”
小女孩的大眼睛看着苏油:“你就是苏探花?”
毕仲游说道:“进门再说吧,国公真是怠慢了。”
几人进入小院,苏油扫视了一下这院子,真的不怎么样,就不由得感慨:“毕文简公后人,清简自守则罢,何至于寒薄如斯!”
兄妹三人,乃是大宋著名宰相毕士安的曾孙辈。
毕士安是西京大同人士,太祖年中得进士,一生为人正直,勤于政务,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宋人对他的评价,是方正,沉静,高雅。
平生不结党援,只记交游。
但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引重他的,是王祐,吕端;相友善的,是王旦,寇准,杨亿;他的门人,是王禹偁,陈彭年。
都是在史书上大书特书的大佬。
当年太宗为皇子选拔记室参军,有人举荐毕士安,太宗说:“我中意的正是此人。”
后来召入为翰林,有人同时与举荐了张洎,想把毕士安顶下来,太宗又说:“文采阅历,张洎或可与并驾齐驱,但是操行,可就是差远了。”
他是宋真宗的亲密战友,用宋真宗的话说,是“事朕南府、东宫以致辅相,饬躬慎行,有古人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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