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抃和赵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幸灾乐祸的神色,赵抃立刻淡淡地说道:“介甫下直后,回家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嘛……”
沈括如今过得很滋润,河北一趟回来,制作的地图引起了河务和军方的重视,如今也算是皇帝知道名字的人了。
校勘书籍是正职,研究冷知识是乐趣,只可惜几个专家都去了郑州,沈括用小木棍搭建河北苏油所说的地图的时候,还特意利用了三角函数,将高差抵消,如果地面没有曲率,那按理应该得到一个平面。
然而如今大部分地区已经拼接完成,理论和实际竟然完全统一——地面,真的存在曲率!
木棍拼接出来的地图,明显是一个曲面!
这个发现明显很伟大,沈括感觉浑身上下如浇透甘霖一般舒爽,手里拿着小棍,干得更加起劲了。
想来想去,这事情明天只有跟那瞎子术数高手议议,看看他又有什么说道。
想到这里,不由得感觉好笑,这还真应了那句话——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就在这时,租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沈括将门打开,却是两名快班:“沈校勘,参政有请。”
沈括赶紧问道:“哪位参政?”
快班傲然:“当然是介甫公。”
沈括赶紧放下手中的木棍:“烦请带路。”
来到王宅,就见王安石,吕惠卿,王雱三人围在桌前,几案上有几张眉山石纸,尺规,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圆。
沈括上前:“参见参政,见过中允,直讲。”
吕惠卿笑着对王安石介绍:“存中是嘉佑六年的县令,嘉佑八年的进士,入仕比科举尚早。治平三年入昭文馆,天文历算术数,在京中也算出名。”
王安石点头:“听闻你对水利很有研究?万春圩有图有式,堪行江南,所以苏明润巡检河北,特意点了你的名?这次绘制的北流图经相当精细,是个不错的人才。”
沈括连称不敢:“沈括惭愧,出发之前,也没想到苏学士要求细致到这样的程度,所赖平日制图也算有经验,加上眉山三点之法,幸未辱命。”
王安石说道:“今日在御前谈起理工,陛下说是只用尺规,可将圆五等分,存中可知此法?”
沈括说道:“这在理工中称为几何之学,其实也是思维之学。”
王雱讥笑道:“不就是墨翟鲁班的遗技吗?还上升到思维之学了?”
沈括也不好说什么:“工技是实证,比如画一根一尺长的线段,只要落笔,总有误差,不可能是完美的一尺。”
“几何之学,是先假定这一尺是完美的一尺,然后推究其理。比如将正圆五分,乃是如此……”
说完在图上作业,很快将一个圆分成了五份。
沈括接着说道:“虽然是作图,但是我们据图推究时,都是先假设其完美,再做推究。”
“真正完美无误的图,其实只能存在于我们的心中,因此苏明润说它是思维之学,我觉得是有道理的。”
“就拿此图来说,通过推导,从简单到复杂,一步步证明得到,按此术割,就是五分。这用已证之法,推求未证之道的学问,乃称几何。”
说完又开始讲解方法证明。
等到验证完毕,三人都是聪明之辈,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王安石摇头道:“苏明润夸口蜀中小儿,其术数之精胜过明算科士子,如今看来也不是虚言……对了,三个五一个一凑二十四那道题你会吗?”
沈括笑道:“这个不难。一除以五为五分之一,五减五分之一得五分之二十四,五分之二十四乘以五得二十四。”
吕惠卿问道:“存中,五分可取四,取三,取二,取一,何来五分之二十四?”
沈括这才反应过来,在纸上写了一个算式:“哦,这是蜀中数理的表述方法,属于分数概念,有配套的公式写法与之对应,翻译成九章的说法,嗯……”
“翻译成九章的说法,当为……一分五乃取其一部,为五一之分,故五为二十五部五一之分。去其一部,余二十四部五一之分。合五部五一之分,则为一;故合五路二十四部五一之分,即为二十四。”
这种表达方式极其拗口,且容易产生错误理解,不过众人却反而都懂了。
王安石对比了两种说法,再看了看沈括写在纸上简简单单的公式,喟叹道:“非天人之姿,何得至此……这是发掘出了探究大道的另一种方式!蜀学理工,甚可观也!”
说完对沈括道:“存中,苏明润向我推荐了两位人才,一为章子厚,一位就是你,计司账册,皆取用新法,其中的格式理法,符号文字,老夫比较陌生,可愿意留在我身边,以备咨询?”
沈括内心砰砰乱跳,暗自大喜,赶紧深鞠一躬掩饰神色:“沈括萤火之光,不过勠力以效,期不瞠乎其后而已。”
……
郑州,嵩阳书院,章惇,苏轼,苏油,苏元贞,几人正在一起喝酒聊天吃烧烤。
苏油看着疯狂撸串的苏轼,叹了口气:“我说子瞻你无事捋参政虎须干啥?”
苏轼不以为意:“什么捋虎须,我那是巧谏。”
这娃刚刚做完国子监考试官,出了一道考题——“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
这是摆明了讽刺王安石独断专行。
苏油翻着白眼:“又是见到苍蝇不吐不快是吧?那就还是针对参政,章大哥还在这里呢。”
章惇笑道:“公私分明,我就当没听到。”
说完举起酒杯:“还没谢过明润。”
苏油和他碰了一杯:“谢我干啥,但是你的脾气也该改一改,不然以哥哥你的才干,何至于沦落这么久?”
章惇笑道:“每闻同列进,不觉寸心忙。进退自有天数,脾气才是自己的。不能改,改了会生病,不信你问子瞻是不是如此。”
苏轼举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个:“好句!好解!当与子厚浮一大白!”
苏油等了半天:“后边呢?就这一句?”
章惇笑道:“刚写到这里,就收到朝廷敕书,现在轮到别人心忙了,我却还续完作甚?自找晦气吗?”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苏油懒得理他,对苏元贞说道:“元贞,我替你与太学告了假,京城里如今纷乱,太学生什么德性我清楚得很,听他们胡吹海骂还不敢笑,很辛苦吧?”
众人又是大笑,直骂苏油这说法缺德。
苏元贞是跟着苏油,抚远大将军,自家大哥大姐料理过实务的,民政军事都来得,文章也一直拿着上上,深受太学老师们宠爱,在学生里也有号召力,不属于那种只知道放嘴炮的太学清流。
苏油摆出家长代理人的谱把他从太学拎出来,借口是郑州缺人,征辟其为军器监勾管机宜文字,其实是害怕他头脑一热,或者被人怂恿陷害,诋毁新政陷入朝争。
有苏轼这种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在,士子里也安静不起来。
苏辙叹气:“这条例司,我怕是快要待不下去了。”
苏油也有些颓:“《均输法》推行,我与介甫公,薛向都写了信,指出了其中的几处不妥,希望条令中能补增一些内容……可惜,法令出台,一句没用。”
章惇有些讶然:“明润你支持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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