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涂青碌,面具金睛,饰以豹皮锦绣看带之类的妖魔鬼怪上场了。
当然这是苏油的理解,经王安石解释,才知道这些玩意儿叫“硬鬼”,其实即是鬼差。
鬼差们或执刀斧,或执杵棒,一步三探,作势蘸立,为驱捉视听之状。
这个表演相当精彩,就好像鬼差们在和一群人眼看不见的小鬼们在缠斗追逃一般,废了不少的力气,才让那些看不见的小鬼们一一就擒。
关键在于虚拟表演显得相当的真实,反正苏油看得是毛骨悚然。
接着又是爆仗一声,有假面长髯,绿袍靴简者上场,傍一人以小锣相招,绿袍人跟着应和舞步,一步三停,抖手抖脚的上来,姿态非常的滑稽。
苏油拍手:“这个我知道,钟馗!”
司马光正在同赵顼介绍,闻言扭头:“此谓之舞判,是社戏郊祈的傩舞遗风。”
钟馗身后,继有二三瘦瘠、以粉涂身,金眼白面,如髑髅状,系锦绣围肚看带,手执软仗,各作魁谐趋跄的小鬼也跟了上来,果然,套路和五哥在玻璃江边的傩舞游行差不多。
慢曲过后,一声炮仗,音乐又开始激烈,金鼓铮铮,苏油如今已经非常熟悉开幕式套路了,这绝壁又是武戏上场。
果然,烟火涌出,烟中跳出七人,披发文身,着青纱短后之衣,锦绣围肚看带,内中一人金花小帽、挥舞白旗,其余皆头巾,执真实的短刀,开始格斗击刺,作破面剖心之势。
“好!”苏油到现在,总算喊出了第一声好,这是绝对的近身格斗真功夫。
就连赵顼都忍不住回头:“还真是个识货的,得你一声好可不容易——这是御龙直里贴身护驾的高手,他们表演的这叫‘七圣刀’。”
跟着又是一声爆仗响,烟火复出。待到烟雾散去,表演场上青幕围绕,慕中端列数十辈,皆假面异服,如祠庙中神鬼塑像,一动不动。
观看开幕式的百官群僚纷纷起身,曾公亮对赵顼告罪,转身离开,看那步态有几分狼狈,似乎要赶着去如厕。
其余官员或者整理幞头胡须,或者三五围聚闲聊,或者取食点心汤饮,只有苏油一脸懵逼:“谁?谁按的暂停?”
王安石笑着对他招手:“这叫歇帐,有一刻钟的时间,明润,过来聊聊。”
苏油上前,王安石给他端了一杯汤饮,苏油赶紧伸出双手,恭敬接过。
王安石对苏油笑道:“观感如何?”
苏油叹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都是面子,不是里子。”
王安石哑然:“明润你这话……听闻胄案研发出了犀利军器?”
苏油说道:“犀利是犀利,可是价钱不费啊,差不多就是以往能装备五万人的费用,用此等军器,只能装备千人的概念。”
王安石不由得叹息:“那还是不得用。”
苏油说道:“理工之道就是如此了,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能不能用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用的问题,再解决成本问题,只能一步步的来。”
“不说那个,如今胄案的弩矢,已经从十年前的一支百余文,降到了如今一支三十文,生产效率,还比以往提高了三倍。”
“介甫公你想这是什么概念?也就是说,我大宋军士,从以前携十发,变成成本不加的情况下,可携三十发,进步已然不小了。”
王安石点头:“民赋不加,而国用可足。”
苏油赶紧补充:“然而这是十年内数次改良,方才达成的成效。介甫公,没有能让大宋一吃万灵,一吃痊愈的仙丹,如果有,那大概率是兜售骗钱的铃医。”
王安石深深看了苏油一眼:“明润还是改良那一套,大宋的问题并非不可为,而是不为。须知取乎上,得乎中;取乎中,得之下。我也历任过地方,发现只要主政得力,下面跟随更张,那是水到渠成。”
苏油有些无语:“介甫公,一项得不到大多数人赞同的政策,要推行起来,那叫事倍功半,为何不多方取计,从大家都认为该做的一些易为事件先做起来呢?大宋就是一架半朽的大车,还负担着沉重的货物,猛地给它来一下,怕是车没动起来,车架子先散了。”
“唯一的办法,只是慢慢加力,在保证架子不垮的前提下,先一点点跑起来,等速度起来之后,推动它就不费大力了,如此在腾出手来加固车架,减轻负担,不是更好吗?”
王安石沉吟半晌:“明润,这样要多少年?”
苏油说道:“二十年。”
王安石问道:“我大宋宰执,一任是多少年?”
苏油有些无语了:“两年到三年。可是陛下他……”
王安石以为苏油明白了:“你觉得陛下能等你二十年?”
苏油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历史上,赵顼似乎没有活过四十岁。
表演再次开始了,现在是“抹跄”,百余人或巾裹,或双髻,各着杂色半臂,围肚看带,以黄白粉涂其面,各执木棹刀一口,成行列战阵状。
击锣者指呼,向皇帝拜舞之后,呐喊变阵,成一字阵,两两出阵格斗。
夺刀击刺,状态百端,一人被夺刀虚劈之后,后跃直身,硬邦邦地平着摔到地上,摔得啪啪作响,谓之“板落”。
观众席上,自然又是一通叫好。
接下来是一个田舍儿打扮的演员入场,一通念唱作打之后,有一装村妇者入场,这是乡下小两口,两人配合表演之后,村夫以杖挑起村妇,背着下场。
之后便是杂剧段子,诸军缴队,露台弟子表演杂剧折子戏,最后是合曲舞。
苏油不禁瞠目结舌,果然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特么不就是后世春晚的小品,歌曲大串烧加难忘今宵吗?
和春晚合唱后就散场睡觉不同,今天的高潮才刚刚到来。
合曲舞旋讫,诸班直常入祗候子弟骑兵出场了!
当先先一人空手飞奔入场,谓之“引马”。
次后一人肩磨大旗,谓之“开道”。
次后又有一骑,抱这个大红绣球奔入场中,掷于地上,用红色锦索拖着狂奔。
数骑追逐射之,左曰“仰手射”,右曰“合手射”,谓之“拖绣球”。
又以柳枝插于地,数骑以划子箭,或弓或弩射之,谓之“蜡柳枝”。
紧跟着十余小旗出前,谓之“旋风旗”,开始表演精巧的马术。
又有执旗挺立鞍上,谓之“立马”。
或以身下马,以手攀鞍而复上,谓之“骗马”。
或用手握定镫裤,以身从马匹后臀来往,谓之“跳马”。
其余的还有“献鞍”,“倒立”,“拖马”,“飞仙膊马”,“镫里藏身”,“赶马”,“绰尘”,“豹子马”,“弄刃”等诸般表演。
这支马队表演完毕,数骑黄杉老兵,谓之“黄院子”,执小绣龙旗前导;
后边队伍还未出来,围观群众便开始高声喝彩。
苏油非常好奇:“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司马光说道:“接下来的表演,叫妙法院,明润你看了就知道了。”
校场一脚,立着数百草人,成步兵战阵之状。
黄院子老兵下去后,一骑白马当先冲出,玉羁金勒,宝镫花鞯。
马上骑手短顶头巾,各着杂色锦绣捻金丝番段窄袍,红绿吊敦束带,领着身后百骑,呼啸而至。
队伍很快展开成锥形,当先骑手蹡踉一声拔出治平骑刀,翘臀离鞍,翻腕前指:“杀!”
身后百骑同样拔出长刀,齐身娇喝:“杀!”
“女兵!”苏油大吃一惊,然后开始跳脚:“等等,这是照夜白!那女将怎么回事儿?薇儿!怎么是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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