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要脸的还在后面,老头拉着苏油不松手,说是少了侍应童子,苏油他一看就喜欢,就你了!
苏油倒是不怕侍候老人,相反他侍候老人还很有一套。
可问题是——我是正二八经的州学学生好不好?可不是你家的小书童!
再说刚刚那情形,我哪只眼睛看你是一见我就喜欢?!老头你怕不是想要节约经费哟!
求救的目光看向唐淹,唐淹却不敢说话了。
敬老尊贤,古有明训。只好拿眼神示意,乖徒儿,你自求多福吧……
扶着老头回到精舍,我的个去,简直跟狗窝差不多。
老头坐到书桌前:“去把书架上我治印的工具拿来。”
苏油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书中找出了工具。
老头在桌前都拟了半天印稿了,嘴里还在挑剔:“你看你这字就没取好,明,润,两个字都是左右结构,都是左小右大,排布不好就失了变化,呆板无趣。”
说完写了个“油”字:“哈?!要不我就刻一个字吧,这个印出来倒是挺好看。”
苏油都被折磨得无语了:“老人家,除了油字,你爱怎么玩怎么玩,我先收拾屋子了。”
老头“哦”了一声,倒是没脾气,只道:“书不要给我分门别类,就按散布次序随意放到书架上便好。”
这是什么古怪的读书法子?!苏油也懒得跟老头理论,这样我还省事儿了!
吭哧吭哧搞了一下午,总算将书架,几案,床榻都收拾出来,还打来清水,该擦的擦该洗的洗,连地板都拖了几遍。
老头由得苏油折腾,直到太阳西斜,才拿刷子刷干净印上石屑,将苏油刚刚打扫干净的书桌再次弄脏,然后取来印泥印到一张小纸方上观瞧:“没法子了,只能取汉印的方正平直,简拙明快。”
说完取过老梅诗,自己毫无廉耻地将印盖了上去,然后将印章丢给苏油:“拿去玩吧。”
苏油接过图章,发现竟然是和田白玉材质,通体明润,显然是主人经常把玩的心爱之物。
翻过来一看朱文,印文和刀痕疏达苍劲,古意盎然。
再看印侧,还有两行小字:“视远惟明,温润而泽。施之为行,在心为德。”
老头调皮归调皮,学问是一等一的。
第一句取自《尚书•太甲》:“视远惟明,听德惟聪。”
第二句取自《礼记•聘义》:“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
后两句取自《周礼注疏》:“德行,内外之称,在心为德,施之为行。”
四句来自三本书,都以德为中心思想,谆谆告诫用心良苦,采珠撷絮即成章韵,还完美地解释了明润二字与德的关系,随便露一手都是功夫。
苏油不由得爱不释手,对老头佩服得无以复加,漫天的怨气顿时消散无踪,乐得见眉不见眼,连连躬身:“多谢大宗师费心了,多谢大宗师费心了。”
篆刻,也是中华传统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中华文字,在小小的方寸之间,蕴涵了动人的多样风貌,跌宕生姿,有情有致,既有时间的古朴,又有空间的浑厚。
这门非遗,集成了诗词,书法,绘画,雕刻诸多艺术。历来就是士大夫的高雅情趣。
不是文化深厚的人,不可能玩得好的。
老头笑道:“篆刻的‘篆’,古作‘瑑’,所谓‘圭璧起兆,瑑也。’凡是在玉、石上雕琢凹凸的花纹,都叫做‘瑑’。”
“等到竹帛通行,篆字的形符,也由从‘玉’,改为了从‘竹’”。
“篆刻印章起源甚早,据《汉书·祭祀志》载:‘自五帝始有书契,至于三王,俗化雕文,诈伪渐兴,始有印玺,以检奸萌。’”
“到了周代,‘玺’大为兴起,以青铜为质,始分白文朱文两种。”
“到秦代李斯车同轨,书同文,中华文字由是一变。印文也由籀书演变成为篆书,此时的印文,圆润苍劲,笔势挺拔。”
“到汉代治印兴盛,史上正式有了汉印之说,字体由小篆演变成‘缪篆’。”
“这门技艺,至新莽而大成。篆书作印,也于此时成为了定制。”
“我本是对文字流变有兴趣,因而开始研究。结果几十年下来,篆刻的爱好越来越深,而本末却倒置了。”
不要谦虚!你这末,已经够我仰望追逐一辈子了好不好?!
一老一小总算是找到了共同话题,篆刻虽然是苏油的苦手,但因为热爱非遗,后世篆刻的理论倒是所知颇多。
用他自己的俏皮话说,就是我也刻得一嘴的好印。一边准备饮食一边和老头聊天,倒是颇得老头喜欢。
没一会儿,唐淹来了,后边跟着张藻,挑着一个担子。
老头看着苏油从担子里边一样接一样拿东西,不由得好奇:“明润,你这是作甚?”
苏油说道:“哦,没啥,都是炊具调料之类。”
老头就奇怪了:“调料不就是油盐酱醋吗?”
苏油点头:“对呀,不过油分荤素,素油有茶油,香油,花椒油,辣米油,豆油,现在找得到的花生差了些,不然还该有花生油。”
“荤油有猪油,羊油,牛油,鸡油。”
“盐我主要用的雪盐,偶尔用粗盐做盐焗菜,炒坚果,做咸蛋。”
“酱就太多了,豆瓣酱,豆豉酱,甜麦酱,韭菜花酱,麻酱,豆腐酱,虾酱……哦,还有酱油,酱油又分生抽老抽……”
老头举手叫停:“得!我还是只负责吃好了!”
给老人准备饮食,就是软糯适口,粗细搭配,营养均衡,还有重要的一点,补钙。
土地庙别的不多,豆腐多,临时也来不及买菜了,苏油便准备给老头做一个熊掌豆腐。
吃不完的豆花,用纱布装上,放木盒里压去一些水分,打开来就是豆腐。
豆腐切厚度合适的片,锅中倒入适量的豆油。将豆腐一片一片的放入油锅中,小火慢煎至两面金黄。
豆腐煎好后捞出,利用锅里多余的油将姜蒜碎翻炒出香。
然后加肉末,炒到肉末开始焦酥,接着加入豆瓣酱,继续翻炒出香味。
加酱油,加水,将煎至金黄的豆腐放入锅中,焖一会儿,淀粉加入适量水,倒进去勾芡。
小火煮至沸腾后关火,起锅装盘撒点香葱花和青蒜碎末,熊掌豆腐就做好了。
用鸡蛋调上一点虾酱,加水打散蒸了一个蛋羹,蒸到一半的时候再撒上点小虾米,焖熟后端出。
人老中气空,全靠汤汤冲,这是八公的老话儿,因此还得给老头弄个汤。
两条鲫鱼,猪油炸了,加入葱白段,姜丝,倒入热水,鱼汤瞬间变得奶白。
熬够火候,将鱼汤滗出来,其余都不用,加入几丝榨菜,几叶白菜,煮好后放入厚陶碗中保温端上桌。
苏油的规矩,上门就是客,他可不管是不是在老头的精舍——精舍二字自己说着都觉得有些亏心——布上四副碗筷,老头主位,自己次主,唐淹主客,张藻次客。
张藻在帮忙做饭的时候小少爷小少爷的叫着,穿着也是短行头,老头一直以为是仆役之流,现在竟然和自己坐了个对脸,不由得觉得事情只要和苏油有关,就会变得古怪,对张藻上下直打量。
张藻不知道这老头是谁,不过他主管了半年商务,眼力价早培养出来了,小少爷和唐老师对这老头都如此尊敬,那就不是一般人,不由得被看得有些缩手缩脚。
苏油见一老一小隔着桌子对望,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张藻,土地庙伙伴里边行六,小名叫糟娃,我一般叫他糟娃哥。糟娃哥,这是学宫山长,龙起之龙老先生。”
糟娃赶紧站起身来:“起之先生,小少爷随你读书,以后多烦你照顾了。”
老头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还真是兄友弟恭,坐吧,上门是客,我们吃饭。”
苏油就不由得抱怨:“那是,老人家你赶紧动筷,我一般都是吃三顿的,今天被你考了半天,又拉着打扫了半天,早都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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