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剑法琐碎,大多都是一招半式,相互之间又扯不上什么关系,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在徐百川出去吃早餐时冯成便抱着剑法观看,现在已经到了午后,仍是深陷其中,至于想要的剑法,则是丝毫没有头绪。
许百川没有去打扰冯成,而是准备留下一些东西,他已经答应了林殊归要去大周天都去见那位天子,那便就不能食言,不能耽误林殊归煞费苦心所造成的布局,因此他教不了冯成太多,本来在心中想好的法子看来要写在纸上。
奋笔疾书,因为脑中已经有着草稿,下笔便如有神助,很多精妙绝伦之言便跃然于纸上。
要是有个识货之人来看,保准会拍案叫绝,原因倒也不稀奇,这些精妙绝伦之言都是剑道前辈的道理,夹杂了许多,剔除了一些不适合冯成的,写在纸上的便是这些。
其实他大可以不写这些,对于一位剑修来说,最好的感悟是在厮杀之中度过,在生死之中磨砺剑道,这样体会出来的剑法剑理才是最适合自己的,但是冯成还未真正成为剑修,虽说现在可以应对江湖一流高手,但若是一个不小心也会阴沟里翻船,更不用说去应对三教修士以及那人数众多的山泽野修。
这年头不比以往,三教修士走的容易,剑修走的却很困难,能多领着走一段路,总归能避免不少危险。
约莫是半个时辰,许百川停下笔,看着手中一沓纸,并未很快就交给冯成,而是收好,准备离开的时候再给。
至于现在,还是让冯成多思量思量,万一真能找到自己的路,那这些纸张便不需要了,只是现在想来,应当是不大可能。
除非冯成是圣子,能在一月之内跨入修行之门。
许百川在这边想着事情,另外一边,冯成好像从半招剑法里看到些感悟,于是便抽出江湖,开始挥剑。
看着虎虎生风,很有一番气度,但却满是别扭,好像是很多剑招夹杂在一起,如同一团乱麻,理不清哪一边是头。
剑法看着别扭,人自然也是别扭,挥动没多久,冯成便无奈停了下来,眉头紧紧锁住,觉得很不应该,但又找不到问题。
有些惆怅。
许百川此时出声道:“气势虽足,但却首尾不接,先前那一剑你分明应该直刺,但为何要上撩,步伐也有着许多不当,该踏左脚时不应该踏右脚……”
话语说了很多,全是刚才冯成剑法缺点,依靠着许百川渊博知识,看出这些很轻易。
将自己的错误认真听在耳中,冯成知道这很难得,便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字,在听完之后,又开始抱着那本剑法开始翻看。
许百川摇摇头,走到他面前,轻声道:“半招剑法,之所以是半招,便是想要你不要拘泥于招式,而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从其中看出一套自己的,你先前便是太执迷于招式,落了下乘。”
冯成点点头,颇为惆怅问道:“只是这上面都是一招半式,又并不相通,想要看出一套自己的,太过于难了。”
许百川一点也不觉得难,只是认真说道:“我来,你看。”
于是很快,这位富有盛名的年轻剑修便按照着冯成先前所演练的剑法,出了一剑。
并未有动用剑气,但上下翻飞之间,很是森寒,映照在冯成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相比于冯成之前的不着思绪,许百川便顺畅许多,一招一式,如同大雁南归,不可阻挡,又如同柳絮飘雪,纷纷扬扬,洒下一大片剑光。
等到收剑时,冯成仍就是停留在那股剑法震撼之中,不能自拔。
这是他一招一式揉合出来的剑法,耗费了许多苦心,在他手中发挥不了任何威力,然而经过许百川改良,便如此有杀伤力。
人与人相比,其实是有着不小差距。
冯成回过神来,深吸一口寒冷空气,振奋精神之后,便又开始钻研。
而这次许百川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回屋休息。
他的伤势其实还没好。
……
……
七日之后。
许百川搬了两条凳子放在屋檐下,坐了其中一条,闭目养神。
不多时,程玉青便扇着扇子踏雪而来。
今日穿的是一身白衣,踩踏在雪中,加上那把玉扇,很有一番文人风骨。
这位得到了大机缘的读书人很是高兴,脸上洋溢的喜气,肉眼可见。
坐上那一条凳子,程玉青依旧是笑容满面。
不过想来也是,毫无预兆便被一本圣人手稿砸中,任谁都会心急万分,若是来个性情直爽的,说不定还要去拜祭一下祖坟,说上两句祖宗显灵。
许百川睁开眼睛,看着满脸喜气的程玉青,轻声道:“何事如此开心?”
程玉青倒也没有隐瞒,而是很直截了当将事情说给许百川听,而至于为何如此果断,则全然是因为许百川是剑修,眼中只有三尺长剑,看不上圣人手稿,因此说出来也无伤大雅。
许百川点了点头,脸上也有着笑意,程玉青是他朋友,得了好处他自然是开心的。
两人互相闲聊一阵,说了不少奇闻趣事,书看得多便是有着好处,无论是谈论什么都是手到擒来。
若不是程玉青不敢,就连天上圣人都可以谈论。
程玉青好奇问道:“冯成那小子呢,你不会又让他去惩恶扬善了吧?”
许百川点了点头,平静道:“多体会一些凶险,以后路会好走不少。”
程玉青摇了摇头,故作叹息,“你呀,就不怕他一时失手,自身少上一些部件?”
许百川神情依旧,“路是他自己选的,造成什么后果,他都要受着。”
程玉青感叹道:“难怪你们剑修就如同野草,本以为是春风吹又生,却未想到是千磨万难还坚韧,确实不一般。”
许百川不置可否,自己选的路,无论如何都要走完,要不然握剑干什么?
许百川沉寂片刻,忽然说道:“我走之后,我想请你看着冯成,能保他不死就行。”
这一番话说的很突兀,程玉青听在耳中,愣神不止,疑惑问道:“太平城处于关州边境,出去之后便很难得见人烟,距离最近的越州足足有两百里荒芜之地,此时又是冰天雪地,你出去为何?”
许百川神色依旧,关于林殊归的事情,他并不能说太多,不是说不相信程玉青,而是不想让其牵扯进来,要知道到最后要面对的可是那一位大周天子,传言天子喜怒无常,若是一个不好,后果便会很难以预料。
大周天子口含天宪,呼风唤雨倒是其次,最为直观体现便是能剥夺一个人气运,而三教修行,气运也是重中之重,是越多越好,并不是越少越好。
“我要离开这里去做一件事,后果很难预料,带着冯成不适合。”
程玉青倒也没想太多,只是认为这位剑修或许是发现了什么仇家,不想将他们牵扯进去,思量片刻之后,于是便应下来。
看一个人而已,并不算难事。
程玉青只是消停片刻,很快又忍耐不住心思,问道:“要是冯成死了,你会如何?”
许百川微微叹了口气,到现在他安排了这么多,追根结底便是想让冯成能够成长快一些,能成长到自主应对天下大多数麻烦的地步,但要是真的死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还是那句话,踏上了这条道路,生死便难以预料。
两人谈论了许久,基本便算是敲定冯成以后要走的路,由程玉青在一边看着,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而作为报酬,许百川则是给了程玉青一本册子。
程玉青很识货,在看到这本册子之时,不由自主吞咽了一口口水,用着很不确定的语气说道:“这是圣人手稿,你怎么会有的?”
由不得他不上心,他以为能见到一次圣人手稿便算已经得了大机缘,但却没想到机缘接二连三,让他一时间搞不清楚这是梦幻还是现实。
什么时候圣人手搞,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见到?
许百川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免得这个读书人一直抱着疑惑,便开口说道:“死在剑宗的那个读书人,其实留下了不少好东西,对你们而言是至宝,但在剑修眼中和一大团废纸没有任何区别,我能发现倒也是机缘凑巧,便是偶尔翻身找书时看到这本册子被垫在柜角,心生好奇之下便拿了出来,下山时便一起带着,打算送给某个和眼缘的读书人,再然后便到了你手中。”
一番话语很是轻松,然而程玉青却不这么想,痛心疾首,看着册子上明显凹痕,有些欲哭无泪。
这可是圣人手稿,随意撕下一页,都能被无数人争抢,说不定还要浪费几条性命,但到了你们手中,居然成为了垫柜脚的,很是不可理喻。
收起表情,郑重将册子收好,程玉青忽然觉得浑身轻松,大道可期。
寻常人想见一眼都难,而他有两本圣人手稿,以后想不走的长远都难。
说不定依靠着这两本圣人手稿,还能站在那道门槛前也说不定。
圣子靠的是天资气运,而他程玉青,则是靠天上掉机缘。
同时也无比庆幸当时决定,便想着多花费一些时间在冯成身上。
人好像是经不住想念,程玉青在想着如何照料冯成,没过多久,冯成果然踏着积雪回来了。
身上有着不俗的血腥味道,不只是对手,还有自己的。
冯成受了伤,被人一刀划在胸口,不算重,却也疼痛难忍。
冯成看着许百川,迈步走到面前,挠了挠头,颇为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许大哥,我受伤了。”
许百川有些无奈,先前还说着冯成受伤会怎样,现在便灵验,倒真有一番巧妙。
站起身来,看了看那道伤口,伸出手一抹,很快便凝聚成一道疤痕,难忍疼痛也随之消散不见。
许百川没有去问冯成为何受的伤,只是说让他下次注意些。
冯成点点头,走到自己房间,换了身衣裳。
等到再出来时,还未站稳妥,许百川便将要离去之事说了出来。
冯成啊了一声,问出了和程玉青一样的问题,并说要跟着许百川一起走。
而这次回答他的不是许百川,而是程玉青。
程玉青到底是读书人,一双嘴皮子确实厉害,没过多久便打消了冯成要跟着一起离去的心思。
冯成在心中其实很舍不得许百川,许百川虽说没有明言收他做徒弟,但在他眼中,却是名正言顺的师父,不仅为他报了仇,还助他取剑踏上剑道,在他心中地位是很高。
冯成沉寂半响,忽然问道:“许大哥,你离开之后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许百川摇摇头,说的和上次和某人分别一样的话语。
或许会见到,或许又见不到。
大周天下太大了,茫茫人海中若不是刻意相寻,想找个人犹如海底捞针,因此大周人很少分别。
上次与人分别是什么时候?
已经过了快一月有余吧,不知道阿南那姑娘怎么样了?有没有跟着老先生好好读书?
许百川微微叹了口气,有片刻恍惚失神。
回过神来后,便想着也该将一些东西交给冯成了,于是便拿出一个储物法器。
冯成很自然接过,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而是收在怀里。
他大致能猜到里面是什么,许百川这些时日的动作并没有瞒着他,先前他还有着疑惑,现在便全解开了。
冯成看着许百川,沉默半晌,心中生出一个想法,便忽然说道:“许大哥,我想和你喝一顿酒。”
许百川点点头,没有拒绝,说了个好字。
冯成随即将头转向程玉青,程玉青在一旁欣然同意。
于是三人便离开了院子,去往了一处酒楼。
路上,三人一直沉默无言,倒不是说不出话,而是觉得话说到这种地步已经够了。
行过半炷香的光景,两人到达了一处酒楼面前,还未出声,便被眼尖的掌柜请到了雅间,没过多久,便上齐了一桌酒菜,就好像是事先准备好的一样。
冯成有些坐立不安。
程玉青却出声打消了他的疑惑,解释了为何会这么快的缘由,原因无二,最直观的原因便是这座酒楼属于太平客栈。
程玉青是少东家。
因此酒菜皆是上好。
这一顿酒,冯成喝的最少,但却是醉的最重,到后面已经是抱着酒坛胡言乱语,说了不少琐碎事情。
而至于许百川与程玉青,虽说酒喝了不少,但却因为本身是修士,不管醉得多严重,气息一冲便会清醒,因此到了回去时,则是许百川将醉的不省人事的冯成背回去。
而程玉青,则是说天黑路远,便跟着一同回来。
其实哪里是天黑路远,只是有事要问罢了。
将冯成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许百川走出房间,来到院子中,便见到了饮酒赏雪的程玉青。
程玉青伸手抛给许百川一小坛酒,开口说道:“你这一去可还能活着?”
这个读书人猜到一些,但其实算不上准确。
许百川不置可否,认真道:“能!”
只有一个字,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程玉青哑然失笑,拍了拍额头,也不再问,只是静静的和许百川对饮。
要说的话有很多,全在酒中。
两少年赏月饮酒,很是一幅不俗美景。
不多时,酒喝完了。
轻轻一振,酒坛便化作飞灰,随风飘散。
程玉青故作玩笑道:“困也,睡去也。”
许百川看他一眼,并未有所动作,其中意思很是明显,既然你困了,那就去睡。
程玉青哈哈大笑,这次倒真的回房去睡了。
许百川默而不语,仍就是站在院中。
只是没过多久,天空便下起飞雪,很大,很快就将院中笼罩。
只有许百川所身处的地方例外。
许百川将腰间秋风拔出,自下而上用指抚过,随后便闭目,沟通起秋风中剑灵与剑仙剑气。
等到他睁开眼睛时,便有一副奇异景象发生,偌大的太平城,不论何地,漫天风雪顿时止住,就这样漂浮在天际。
有不少人看见了这一副奇观,纷纷猜测。
但再过没多久,他们便说不出话。
一道磅礴无比的剑气乍然生出。
整座太平城,刹那间陷入死寂。
而这一切的缘由,则是不知从何时起,站在门口一道老人,老人身上也散发着气势,只是相比于此时的秋风,很是微不足道。
老人是做着术士打扮,身上披着皮毛,手中拿着一根骨杖,很是不伦不类。
这是一名山泽野修。
是因为绿裙大汉而来,在这人影的胸口也有着一个纹身,同样是一个罗刹,看来是要为同伴报仇。
只是让老人没想到的是,许百川竟然会这么强。
老人面色惊恐,浑身颤抖,这不是高兴,而是害怕。
在他的眼中,许百川便是一柄能够斩破天地万物的巨剑,现在要对上他,让他很是后悔。
后悔不应该来这里,后悔不应该报仇,更后悔绿裙大汉为何要惹这个人?
这哪是心火剑修,分明是天门大剑修!
老人的境界也不俗,已经到了悟道,在所处的那一个门派,担任着大长老之职。
可面对着已经激发剑仙剑气的许百川,却还是不够看。
老人脸挤成一团,很惊恐的问道:“可否饶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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