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拍着寇公车,恼怒的瞪着寇季低吼了一声。
寇季一脸茫然,试探的问道:“夏竦怎么了?”
寇准重重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若非你鼓动周怀正叛乱,夏竦怎么会惨遭横祸。”
寇季眉头一挑,意外道:“夏竦被杀了?”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瓮声瓮气的道:“活倒是活着,只是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寇季好奇的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寇准抿了抿嘴,压低了声音,道:“阳根断了……”
寇季愕然的瞪大了眼,失声道:“周怀正只是派人去杀他,又不是派人去阉他,他阳根怎么会……”
寇准瞥着寇季,哼哼道:“逃命的时候,磕在了墙脊上,烂了……御医诊治过以后,说非切不可,不然性命不保。”
寇季愣愣的站在原地,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没料到,周怀正叛乱的那一晚,夏竦居然还有这般奇遇。
寇准盯着寇季,沉声提醒道:“那人的心性,已经跟着他的阳根一起烂掉了。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此前他在宫里养伤,伤势稍有好转的时候,就趁着夜色摸到了宦官们睡的地方,生生咬死了切掉了他阳根的那个宦官。
皇太后已经命人革除了他一切官职,如今人在刑部大牢里关着。
秋决过后,就会被刺配庆州。”
寇季吧嗒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没料到,仅仅是一次周怀正叛乱,就让夏竦的人生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寇季沉吟了片刻,思量道:“祖父,您说他性子大变,变成了一个疯子。那他心里会不会产生报复的欲望,一旦去了庆州,会不会叛逃出大宋,投了西夏?”
寇准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沉思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此人在西北任职多年,对西北的边防部署了如指掌,他要是投了西夏,对我大宋而言,确实是个麻烦。”
寇季伸出手,在脖子上做一个杀人的手势,“要不杀了他,以绝后患?”
寇准皱眉道:“他只是杀了一个宦官而已,皇太后罢了他的官爵,已经是重罚了。此事你不必管了,明日老夫上朝以后,会更改一下判书,给他换个地方。”
寇季听到这话,沉吟道:“最好把他发配到南方去,比如邕州……”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喝斥道:“老夫做事,不需要你教,退下去。”
“喏~”
寇季拱了拱手,离开了正堂。
寇准虽然把寇季赶出了正堂,但寇季的话他却听了进去。
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打算明日上朝以后,就更改一下夏竦的判书,把夏竦刺配邕州。
寇季离开了正堂,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四君园门口,到了门口,他脚下一顿,隔着园门,他盯着园子里枯黄的花骨朵,微微有些愣神。
他初入汴京城的时候,四君园里的花骨朵上面冒着一丝丝的新绿。
如今,四君园里的花骨朵,已经开过了一茬。
“到汴京城已经半年了……”
寇季感叹了一句。
不知不觉间,他到汴京城已经半年了。
半年时间,他做了很多事,汴京城这一滩浑水,被他搅动的更加浑浊了。
历史在他的搅动下,变了个模样,正在向一个未知的方向一路狂奔。
“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寇季随口感叹了一句。
顿了顿,又晃了晃脑袋,幽幽的道:“不论好坏,都不能过的太憋屈……”
寇季口中的‘憋屈’二字里蕴含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感叹过后,寇季背负双手,迈步进了四君园。
于寇府其他地方相比,四君园里其实很冷清。
园子里以前有不少的家丁、丫鬟、嬷嬷,寇季住进了园子里以后,就让他们在园子外伺候着。
除了端茶倒水外,凡是能自己动手的事情,寇季都很少使唤府上的丫鬟、仆人们。
大部分时间,四君园里都只有寇季一个人。
丫鬟、嬷嬷们搭理四君园的时候,也得先看看寇季在不在。
寇季在的时候,她们很少出现在寇季面前。
寇季背负着双手,在园子里溜达了一圈,搬了个胡床,放在了园子里,躺在了胡床上幽幽的晃荡着。
晃着晃着,就睡着了。
翌日。
一道请病假的奏折,就丢在了赵祯的龙案上。
新晋朝散大夫寇季,昨夜偶感风寒,病倒了。
他为何病倒了,只有少数人知道。
他这是在避祸,躲避六部官员弹劾他的祸端。
但是他在朝堂上点燃的那把火,却没有因为他病倒而熄灭,反而燃烧的更加旺盛。
六部官员们在火焰烧到了屁股底下以后,表现出了惊人的凝聚力、爆发力。
他们在昨日散朝以后,四处奔走,拉拢了一大批的同窗、至交,一起上书,帮六部说话。
除此之外,一大堆弹劾寇季的奏折,也出现在了赵祯面前的龙案上。
一些在朝堂上鼎鼎有名的言官,昨夜准备了一夜,准备在今日早朝上骂寇季一个体无完肤,更有甚者还请出了一些名宿大儒,准备在朝堂上跟寇季好好说道说道。
他们准备的很充分,准备的也很充足,却没料到,寇季突然请了病假,让他们的愿望落空了。
但他们没有就此放过寇季。
他们依旧把自己昨夜准备好的东西,搬到了朝堂上,骂了寇季一个体无完肤。
有人骂寇季,自然有人挺寇季。
以李迪、赵元俨为首的一帮子人力挺寇季奏请的罢黜六部奏疏。
两帮人,在朝堂上吵了一个早上。
吵到最后,不欢而散。
双方默契的约定好,明日上朝,继续吵。
就这样,有关六部存留的问题,在朝堂上足足吵了七日。
第八日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
王曙刚调离吏部,有老狐狸之称的王钦若,居然在六部风雨飘摇的时候,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
满朝文武終于品出了不对味。
他们終于察觉到了这一次请罢六部的风波,大有深意。
散朝以后,他们再次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一起推测请罢六部的风波后面的深意。
寇准回到了府里,派寇忠招来了在四君园里装病的寇季。
寇季刚进了寇准卧房所在的院子,就听到寇准声音传来。
“你的谋划,被王钦若发现了……这老狐狸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夺走了六部中最重要的吏部。”
寇季的刚进了院子,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疑惑道:“王钦若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
寇准坐在寇公车上,沉沉的点了点头。
寇季若有所思的道:“还真是一个老狐狸啊。”
寇准沉声道:“谁说不是呢。这老狐狸嗅觉还真敏锐,察觉出了你请罢六部的深意以后,立马摘走了最大的桃子。”
寇季沉吟着晃了晃脑袋,道:“那倒未必,三司不倒,吏部纵然抢到了提刑司的权力,还是半个空架子,户部亦是如此……
最大的桃子,是刑部。”
六部之中,户部、吏部有一半的权力在提刑司,有一半的权力在三司。
三司不倒,户部、吏部就算抢到了提刑司的权力,依然是个半吊子。
兵部的权力在三衙,三衙不倒,兵部只能从提刑司抢到一个巡边的权力。
工部能从提刑司抢到的,也只有一点点监察工事的权力。
礼部在提刑司,根本抢不到什么权力。
六部之中,唯有刑部,在抢了提刑司的权力以后,会变成一个健全的衙门。
其余的都是残次品。
所以,刑部才是那个最大的桃子。
寇季的话是什么意思,寇准自然明白,但他在听完了寇季的话以后,神情并没有变化,依然凝重。
“王钦若可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一旦让他抢到了提刑司的权力,他必然会对三司出手,从三司抢回另一半的权力。”
寇准声音沉重的提醒。
寇季闻言,笑了,“这对我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吗?我们帮六部抢权的目的,就是为了瓦解刘娥手里的权力。
瓦解了提刑司,下一步就是三司。
有王钦若这个老狐狸给我们当先锋,我们完全可以坐享其成。”
寇准瞪着寇季,沉声提醒道:“老夫就怕,扳倒了一个刘娥,又起来一个王钦若。”
寇季摇头笑道:“比起刘娥,王钦若更好对付。”
寇准闻言一愣,沉吟了片刻以后,缓缓点点头。
刘娥有后位护身,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
纵然抢空了刘娥手里的权力,只要她不死,她随时都有可能凭借着皇太后的身份,卷土重来。
王钦若不同。
王钦若没有后位护身,更没有总摄国政的之权,他没有办法立于不败之地。
一旦他被扳倒,以他的年纪,这辈子也别想再起来。
寇准看向寇季,沉吟道:“这么说,老夫的担心是多余的?”
寇季摇头笑道:“不多余,王钦若还是要防着点的,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背地里桶我们祖孙一刀。”
寇准闻言,缓缓点头。
寇季又道:“之前还想让我姑父压一压再上奏请罢提刑司的奏疏,如今看来是压不住了。再压下去,咱们的目的,满朝文武恐怕都要知道了。”
寇准点头道:“不错……”
话音落地,他对着院子外呼唤道:“寇忠?”
“老仆在……”
“去王府一趟,告诉王曙,可以上书了。”
“老仆明白。”
“……”
寇忠当即离开了寇府,去了王府,把寇准的话带给了王曙。
王曙将早已写好的奏疏,送进了宫。
寇季则辞别了寇准,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四君园。
回到了园子里,寇季躺在了胡床上,暗自思量着。
“王钦若怕是投了赵元俨了……”
他在寇准面前,话说的特别漂亮。
扬言王钦若出任吏部尚书,是在帮他们当先锋。
可那是为了掩饰他联手赵元俨的真相。
赵元俨身份特殊,他要是起来了,坐大了,很容易威胁到赵祯的帝位。
一旦寇准知道了此事,必然会喝斥他,甚至还有可能会出手阻止寇季帮六部夺权。
以寇准现在的身份地位,他需要维护赵祯的统治。
寇季自言自语道:“难怪赵元俨近些日子权力的欲望暴涨了不少,原来是得到了王钦若当助力。刘娥又多了一个强力的对手,我也多了一个对手……”
翌日。
上朝的时候。
王曙的奏疏,被寇准随手扒拉了出来,随口念了几句。
正在朝堂上为六部去留问题争吵的朝臣们,纷纷静了下来。
王曙的奏疏,掀开了挡在他们面前障目的那一片叶子。
让他们看到了六部无权的本质。
六部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无权吗?
不!
六部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有权力。
不然它就不会出现。
那六部的权力哪儿去了?
被太祖分了。
被太宗分了。
分到了提刑司、三司、三衙等多个衙门。
六部无权,六部的官员们不需要干事,被指认为是朝廷的蛀虫。
那要是六部抢回了权力呢?
那该罢黜的是不是就是别的衙门?
比如王曙奏疏中所提到的提刑司?
分走六部权力最多的就是提刑司、三衙、三司。
三衙是武勋们混迹的地方,他们从三衙抢权,容易撤出文武之争,不一定能讨到好。
三司也不太合适,三司使是吕夷简,已故贤相吕蒙正的侄子,在朝中故旧众多,他们中间也有不少吕蒙正的门生,不好对他下手。
相比起来,提刑司就成了最好欺负的衙门。
提刑司提刑官夏竦刚下了大狱,如今提刑司群龙无首。
虽然有刘娥有背后撑腰,可刘娥如今自己都自顾不暇,如何能在他们的弹劾下,强硬的保住提刑司?
想通了这一点。
六部官员们的态度变了。
他们不再争吵,即便是李迪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无能,他们也没有言语。
他们一直沉默到了下朝。
下朝以后,他们不再是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而是一大群人凑在一起。
他们聚在一起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从提刑司手里抢权。
他们一商量就是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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