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至今都还是丝织业的大擘,他们不可能干这样的蠢事儿,听说今年司徒又在河北发展出了一门产业,用李辛娘的巧手缂丝复原出文人古画的效果,那可是手工业的极致产品,一幅的价值能当一家吃用十年。
以此为名,河北齐纨缂丝两项工艺蜚声天下,精品当然不多见,但是寻常的绢帕、缠头之类,在汴京城备受追捧。
范纯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那些桑树桩子,早已心痒难耐,当即拱手:“臣去桑田那里造访一下,果然古怪。”
范祖禹是陕西人,也拱手:“膨化原理,臣至今思索不明白,如何无需加热炒制,即可得到。臣先请罪,去看看饲料厂。”
转眼大臣们就依照各自的兴趣拜访庄上各处去了,赵煦这才看着敞坝:“今年老李没有放水做冰场啊……”
然后就见一个娃子从自己身前唰唰地滑过去,脚下是一双带小轮子的冰鞋。
“嘿!原来如此!”
大宋的官家是亲民的,来苏家庄子上的赵煦官家,小时候更是亲民到由少保带着,光屁股和大家一起在水沟里抓泥鳅鳝鱼。
想到鳝鱼,赵煦的口水就禁不住下来了:“走,去看看今天中午有没有鳝鱼……”
熟门熟路沿着庄墙绕到后方,在水沟里发现几个系在沟边的竹篓子,赵煦心里就稳了:“要这个都没有,真得生气了。”
漏勺微笑道:“也不一定就是鳝鱼,还有可能是泥鳅。”
赵煦走过去拎起篓子来:“就是鳝鱼,你又哄人。”
漏勺这才笑道:“老李不会忘记官家的口味的,现在官家来得少了,他可没少念叨你呢。”
赵煦问道:“他去哪儿了?怎么没见着人?”
漏勺说道:“去社会了吧?周围庄子上都是老客户,年节里都要联络。官家又不是外人,老李估计先顾那头去了。”
这话无论放在哪个皇帝身上,老李都得给定一个大不敬,可是老李就是这样做了,漏勺就是这样说了,而赵煦也丝毫不以为意。
漏勺又劝道:“官家快进庄吧,皇后和郡公还等着呢。”
赵煦还问:“要不要把篓子顺便带回去?”
漏勺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恭敬地答道:“不用,几位学士见到官家拎着个鳝鱼篓子,那还不得往死了劝谏。”
赵煦还是将绳子解了下来,交给漏勺:“那就你拎着。”
漏勺只得哭笑不得地接过,两人这才沿着原路回来。
虽然有后门,但是所有人都在前头等着呢。
果然,进了庄子,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见到赵煦进来,才各自松了口气。
其余人都是庄户人家,离天子的层次太远,相处反而随意一些。
不过中间还有两个白衣士子,苏适、苏逊。
两人年纪也不小了,苏适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连孩子都有了。
有趣的是两人既是兄弟,又是连襟,分别娶了龙图阁学士黄寔的女儿。
黄寔是章惇的外甥,大宋粮食储备专家,一直干的就是监粮院、提举常平、发运使之类的职务,如今提举京东路常平仓,苏油也颇为倚仗。
现在苏家日渐发达,已经大有变成世家的倾向。
苏轼长子苏迈,最早娶的眉州彭山老乡,知陈州吕陶的女儿,后来吕氏病故,又娶了眉山老乡,苏轼苏辙的好友石康伯的女儿。
石康伯是眉山江卿石家的偏支,和本宗薇儿搞军工的那一支相比就是个异类,是大宋著名的金石书画收藏大家。
“独好法书名画,古器异物,遇有所见,脱衣辍食以求之,不问有无”。
家中收藏了数百轴古代名画,称为“石氏画院”。
次子苏迨娶的是欧阳修的女儿,他沉迷学术,中得进士之后却没有出仕,反倒在京师大学堂著述颇丰,有《正蒙序》、《洛阳论议》、《关学启蒙》多部阐述关洛学派理学思想的书籍。
相比苏油,苏迨更偏张横渠一些。
好笑的是自家老爹和程颐曾经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而他最近却与程颐反而往来颇多。
因为关学和洛学的关系也颇为紧密,真正做到了“学术归学术,政治归政治”。
范祖禹屡次向赵煦推荐苏迨,苏迨却屡次以自己学术未精予以了拒绝。
三子苏过娶的是著名大臣范镇的孙女,范镇也是蜀中华阳人。
苏过如今在歙县做知县,诗词颇有父亲的风貌,时称“小坡”。
而苏辙这一支,人丁兴旺,二十七娘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五个女儿。
长子苏迟娶的是娶宋状元梁颢之曾孙女,东原梁氏家族也是大宋世家,其中梁颢、梁固、梁适与苏家并称,号称“忠孝三梁,文情四苏”。
族人居朝为官宦者,最高时多达七十多人,当时有“满堂笏,梁半朝”的说法。
之前知婺州时,苏迟任上奏减上供罗额五十万,当地百姓为立生祠。
高滔滔闻之嘉许,如今以右朝散大夫,直秘阁,知许州。
长女嫁的蜀中江卿世家文同之子文务光。
次女嫁给了比部郎中王正路的儿子,苏轼的学生王适。
三女嫁的光州知府,曹九章的儿子曹焕。
四女嫁的曾巩的侄子曾纵。
五女嫁的虢州知府王廷老的儿子王浚民。
加上苏油这边,一个世家的底子已然开始成形。
两人恭恭敬敬地对着赵煦和漏勺施礼:“见过陛下,见过二叔。”
赵煦知道二人要参加科举:“不用这么拘谨,时间很紧了,都去看书做事儿吧,各自自便,不用管我们。”
众人这才散了。
赵煦进入堂屋,孟皇后不由得嗔道:“官家跑哪里去了,才听人报说到了庄子门口,一转眼又不见了……”
“呵呵……去庄子后边沟里看看老李准备鳝鱼没有,茂儿呢?”
孟皇后命张士良给赵煦上米酿热饮子,又替赵煦解下外罩的袍子:“仙卿和程二侠带杵儿和茂儿去散步了,平日里也差不多这时候回来。”
赵煦见到皇后身侧一个簸箩里的针线和毛绒的卡通兔子:“这是毕县君小时候的玩具,茂儿是男娃,不给他耍这个。”
孟皇后脸一红,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想玩:“收拾出来觉得挺好的,洗干净后重新酿了棉花和香料,我想着带回宫里去照着做一个。”
赵煦想起这些往事就心情舒畅:“小时候的故事书里,好多故事的主角都是可爱的动物,后来给张天师看到了,他说穿犊鼻裤,会说话,会拿胡萝卜打大灰狼的兔子,那就不叫兔子,该叫妖精。”
“还说拿胡萝卜当武器,那也打不过狼妖,得上符箓,哈哈哈哈……”
孟皇后也觉得好笑:“那是司徒天马行空,胡萝卜的确打不了狼。”
赵煦连连摆手:“我们那时候都是小孩子,可信故事了,于是跑去问司徒,你猜司徒怎么说?”
“怎么说?”
“司徒说我们看连环画不仔细,没看到小白兔的房子上积雪那么厚吗?说明那胡萝卜是冻硬了的,怎么就不能打狼?”
漏勺讪讪地补充道:“然后兄长和官家长大了就拿这套说辞来骗我,我也就真信了……”
“哈哈哈哈……”赵煦笑得很开心,突然想到还是丧中,赶紧收了气焰:“后来司徒说,那些故事只是个壳子,其本质是要扶持小孩子心里同情弱小,厌恶贪暴的善念,只是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让小孩子更容易接受罢了。”
“张天师也不能不服。”
孟皇后微笑道:“因此这个布偶也有深意,和故事画书相结合,更容易给孩子们的真实感,是吧?”
赵煦和漏勺对视一眼,然后赵煦对孟皇后笑道:“司徒之能,岂只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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