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道诏书惊世之处,在于还特意为百姓,也打开了减税的口子。
百姓可以向官府申请“祭田”,用于“供祖宗飨祀之费”,这其实就是变相免税!
根据所在地区不同,百姓“祭田”的亩数申报上限也不同,大体为当地百姓平均拥有土地的两成。
什么意思呢?用河北举例,平均一丁百亩,则可以申请二十亩的祭田,朝廷不收税。
那些本来该收的税,现在作为老百姓供奉自己祖先的“补贴”,不收了!
对于占有土地很少的百姓,还是拿河北举例——凡占地在二十亩以下的百姓,实际上能够享受到农税全免的政策!
这项措施,其实非常类似后世分级税制,但是通过更加符合大宋人伦道德观念的方式,加以体现。
占有土地越多的人,交税的田亩比例越大;而占有土地越少的农人,交税的田亩比例就越小。
而对于那些只占有极少土地,在祭田亩数规定以下穷苦百姓来说,全免!
而且这项措施巧妙就巧妙在,高举“仁孝”的大旗作为挡箭牌。
这既是推行和倡导文教,同时又能减免五等下户的负担,还让朝臣们除了支持之外,无法提出任何的质疑!
在大宋百姓眼里,仁孝和祖宗,差不多跟天一样大。
民间的欢呼,舆论的歌功颂德就不说了,这道诏命之后,赵煦虽然还是在朝堂上摆着扑克脸,但是任何大佬见到他,都再不敢不恭敬异常。
这是施政艺术,这道诏命背后,是对天理人情的精准把握。
高大上,伟光正,谁敢反对,谁就是和整个社会相抗,无疑是自取灭亡!
陛下这一招,实在是太高明,太厉害了,这才叫手握天宪,无可抗衡。
苏油毕竟受后世的记忆和影响太深刻,从来没有想到过,还能够用这样的方式来为百姓们减免负担。
这件事情,最先是漏勺在密折中给赵煦提了一嘴,然后赵煦看过就算。
但是几位同龄近臣的密折,孟家小妹崽也当做家书在看,她敏锐地发现其中的价值,于是再次给赵煦提了出来,建议他予以重视。
赵煦想了想,也没有在朝臣里声张,而是先通过密折又告知了王彦弼,询问可行性。
王彦弼拿到后,第一感觉就是很好,于是找了王晦定主意,看该如何给赵煦回信。
王晦一看大惊失色,连忙跑去找了苏油。
苏油一看也吓了一大跳,这尼玛,政治天才啊!
老子绞尽脑汁几十年,呼吁号召几十年,要给贫困户解绑、减负、脱贫,一步步辛辛苦苦,劳心劳力,可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费力不讨好。
因为要让朝廷明确免除五等户以下的租税,阻力一定会非常巨大,苏油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官员们一将以这么做会让老百姓故意析产降等为由,予以反对,认为是培养刁民偷税漏税恶习,导致和睦大家庭分崩离析的“不良之法”。
减税导致朝廷损失是小事,让老百姓生出机心,民风不再敦厚,可是有违教化的大事。
苏油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要“团结最大多数人”,就不能向王安石那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因为任何一项措施的强行推广,带来的必将是强烈的社会反弹,大宋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而且对如今的自己来说,后遗症会非常严重。
所以他只能努力让百姓增加收入,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五等户纳完税之后,能够依旧有口饱饭吃。
结果漏勺一招剑走偏锋,不对,在大宋如今,这该叫最大正确,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当爹的从穿越大宋到现在都没能解决的问题。
虽然此举对于无地的佃户来说,依然无法惠及,但是只需要稍加引导,无疑就能极大地刺激佃户朝移民户的积极转变。
甚至连舆论都能纠转过来,谁要是再乐意当佃户,连祭田都没有,那就是最大的不孝!
而析产,不再是逃税的借口,而是庶支也想供奉祖先的愿望表达。
很多事情,差的往往就是个理由,而漏勺摆出来这个理由,很强大。
而在道义之下的实质,却是让天下农户能够拥有一些可以免税的土地,这就为贫困农户画下了一道受保护的“生存线”,就有了脱贫的“政策基本面”。
这就解决了大宋最大的问题,最基本问题——广大农业人口的生存底线问题。
最关键是,推行起来也将毫无阻力,这就不是一般的厉害了。
苏油拿着信在四路都经略司院子里转了好几大圈,看了看天,又看向王晦,突然冒出一句超级无厘头的话:“为啥我就从来没有想到过呢?”
王晦也是一脸的羞愧:“老夫也从来没有想到过……”
说完又强行给自己找解释:“这是体合天理人心的创举,不单单我们没有想到过,即便先贤们也没有想到过……”
苏油摆手,认为这锅丢得不恰当:“先贤们没有想到,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如今大宋这样的条件,而我们没有想到,却是我们的智慧不足啊……”
将信件郑重交回给王晦:“陛下睿智英明,此议若行,天必祚宋。王公你再好好指导指导孩子们,将事情弄周全。我,我是没脸参与了……”
十二月,癸卯,翰林承旨苏轼乞越州,不允,改为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兼翰林侍读学士。
是月,左仆射吕大防以疾恳求罢政,太皇太后宣谕:“主上富于春秋,相公未可去位,更少俟岁月,吾亦就东朝矣。”
吕大防乃不敢再请,复起视事。
尚书左丞梁焘亦辞尚书左丞,辞呈里再次提及还政之事:“伏望检会前奏,早赐诏音,断归人主,以全大功,臣不胜激切尽言之至。”
诏不允。
吏部侍郎彭汝砺言:“臣闻不能知危,则不能有天下之安;不能知忧,则不能有天下之乐。
今人皆曰,太皇太后无意于任天下,今且将还政。臣以谓太皇太后三世为天下母,其崇高富贵,上无伦,下无敌,其于称制也宜矣。
故其还政甚非难,既还政,而俾皇帝陛下能不失其圣惟难。
臣欲乞皇帝陛下同御前殿,稍令近臣及知州职司入对,俾稍见人才,察其邪正贤不肖之实,遂闻知天下之事。
使一日专政,则利害不能惑,小人不能蔽。以事天地而享,以治万物而安,以承宗庙而固。太皇太后所以拥护之者,可谓全矣!”
这其实还是变着花样的劝高滔滔归政,最起码来个交换,赵煦“帘前理事”,高滔滔做橡皮图章。
真是操不够的心。
然而彭汝砺的奏章依然被留中,赵煦还是老神在在地在高滔滔帘前的侧椅上摆扑克脸,回到后宫就纠缠孟小妹崽,一切如常。
甲戌,辽国遣使长宁军节度使萧昌佑、益州观察使萧福,副使中散大夫守太常少卿充史馆修撰刘嗣昌、海州防御使韩适,来贺正旦。
贺正旦尚在其次,几个贺正旦使表面稳如老狗,心底里慌得一逼,因为他们此次还有目的。
耶律洪基现在急需钢铁和粮食,要求几人催促宋朝,一是赶紧将铁厂送到辽阳去落地,二来要向宋朝采购粮食。
路过大名府的时候,苏油倒是基本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不过提出了一些善意的建议。
首先就是焦煤和精矿粉的储备问题,大宋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必须捡视过辽国的储备之后,才好安排工期。
日产十万斤钢铁的工业基地,价格大宋虽然一让再让,从四百五十万贯降到了三百五十万贯,却也是七年岁币,不同儿戏。
几位使臣支支吾吾,宋国司徒说得也在理,这些之前也是在协议当中明确了的,大宋也已经先期帮助辽国建立起了炼焦厂和选矿厂,按道理来说,储备应该已经有了半年才对。
可问题是大乱一起,耶律洪基屡次让王经和室纯土法上马,已经将储备用掉了大半,甚至连不少矿工都被调入军队,产能就更加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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