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后来还曾为李常写过《李氏山房藏书记》、《白石山房》诗。
而苏油的可贞堂与白石山房也进行过图书复刻再版以及交换工作,两人关系由此非常密切。
但是李常就是个文士,没有做过国家财计工作,很多人都怀疑李常能不能干好。
有人以此问司马光,司马光回答:“使此人掌邦计,则天下知朝廷非急于征利,贪吏掊克之患,庶几少息矣。”
这个观点苏油不赞同,但是李常做户部尚书,最高兴的莫过于苏油。
不懂好啊,不懂才好教。
于是苏油给李常写了一封长信,告诉他不用担心。
户部的工作其实就是以前三司的工作,三司这么些年也出过几位能臣。
张方平在蜀中首开新式记账法,后来引入三司。
赵忭将国家的财务制度梳理得明晰干净;
唐介治三司,又将复核制度搞了出来,清理了积账。
王安石对国家财务也非常重视,将制度下到了各路。
如今只需要核对各州府账册,加上一个预算审批制度和财务申报制度就行,不但可以加强户部尚书的权力,还可以加强管理与监督,为下一步的税制改革打下坚实的基础。
还有一个现成便宜,就是太皇太后已经让折冲府将各路隐户隐田都搜检了出来,成果喜人。
这么些年下来,大宋的隐户隐田问题又有抬头,这次共得各路隐田共计一百万顷,占全国已有耕地面积的八分之一,相当于增加了两个太湖地区耕地面积,顺带扩出隐户丁口百万。
如今国家岁入,农税占了五分之二,仅新纳入的编户与田土,就会为国家增加岁入两千万贯!
这就是高滔滔的巨大成就。
摆平宗室勋贵,任用司马光吕公著等清廉官吏,稳抓大义,手段充分,高滔滔在垂帘一年之后,拿出了一份硬邦邦的政绩,如今各地已经有官员开始以“女中尧舜”称之。
其实继任者的功绩,很多应该归功于前任,而现任者造成的问题,很多需要后任来擦屁股。
因此“政绩”这个东西,它存在一个延迟性。
然而事实上很多人不明白这一点,或者故意不明白这一点,这也是没法说理的事情。
但是在高滔滔这里,别的政绩或者全是赵顼留下的,但利用折冲司扩捡隐田隐户这一条,是人家自己想出来的,连苏油都没有想到。
不得不赞叹,堪称神来之笔。
所以苏油在点醒李常,你这个户部尚书很好做,就是一切按照制度来办,并且在制度框架下,全力配合太皇太后在经济方面的举动。
其实一件事就够了,就是加强对地方的监督,将各路藏着掖着的那些霉猫烂狗,都摊到阳光下来晒一晒。
现在有了电报,有了折冲司,监督成本降到了历史最低,那就是大有为之时!
壬申,置诉理所,许熙宁以来得罪者自言。
这是准备给被王安石贬弃的官员平反。
高滔滔终究还是给了苏油面子,没有坚持强行任命安焘,诏:“安焘坚辞知枢密院事,特依所乞,仍同知枢密院事,以王韶知枢密院,以蔡京提举军机处。”
几个刺头御史给事中,保留原职。
以校书郎程颐为崇政殿说书。
程颐进了三道奏章,对皇帝的教育做了规划建议。
其一就是皇帝在一天当中,应当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则自然气质变化,德器成就。
第二是皇帝身边需要随时有人,除了平日的正常课程外,还要常留二人直日,夜则一人直宿,以备访问。
或有小失,随事献规。岁月积久,必能养成圣德。
其三是为皇帝师、傅、保者,其德义的表现就在于让皇帝“防见闻之非,节嗜好之过,适起居之宜,存畏谨之心”。
因此皇帝左右扶侍祗应宫人、内臣,年纪要够老,要在四十五以上,性格要厚重小心。
然后所有人,包括皇帝自己,服用器玩,皆须质朴。
其四是应当择内臣十人,专任皇帝学习方面事务,平日里经筵祗应,同时伺候起居,皇帝的一切事情,都要让经筵官知晓,以方便教育纠正。
第五就是要尊重老师,经筵臣僚,侍者皆坐,而讲者独立,于礼为悖。
要求教师坐讲,以养主上尊儒重道之心。
最后就是提升经筵官的地位,“臣以为天下重任,惟宰相与经筵。”
“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经筵,由此言之,安得不以为重!”
高滔滔认为很有道理,全部答应了下来。
但是赵煦给气坏了,写信给苏油告状,这个老冬烘不想要我过好日子了,司徒快来救命啊!
正好文彦博已经入京,苏油要去拜见,于是坐上火车回到汴京。
皇帝开经第一堂课,宰执重臣们都要参与旁听,这是国家表示对教育的重视。
宫中听讲经的地方,在讲簋所或者资善堂,其中资善堂是皇子学习的地方,讲簋所是皇帝听讲的地方。
程颐的名声学问是没有问题的,今天还是他第一次亮相,对他感兴趣的人也不少。
苏油背着个皮书包走过来,红颜鹤发精神矍铄的文彦博看到他:“小师弟居养三十年,气质算是出来了。”
苏油赶紧拱手为礼:“苏油拜见师兄。”
说起来两人关系密切,相互支援,但是正儿八经见面的时候,真没几回。
大宋官场,非常忌惮同门,师生这种关系的牵扯,因为这是产生朋党的因由。
然而忌惮归忌惮,该产生的朋党一样也没少。
更有趣的是凡事却又有特例,比如文彦博和苏油之间,就已经不用顾忌这些了。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文彦博摆明了是司马光和高滔滔害怕自己镇不住场子而请回来的大神,用后世的话讲叫返聘,和苏油的名望都非常高,已经超脱了官场的约束。
用现在的说法,二人同在“师臣”,平日里负责与皇帝“坐而论道”,“不宜烦以吏事”。
而且苏油与文彦博之间已经没有了什么利害关系,文彦博是当过几次宰相的人,没什么需要倚仗苏油帮助的地方。
而苏油也是所有人公认的宰执人选,不做宰相只是为了让司马光吕公著面子好看而已,并不是他能力不行,所以他也没有什么需要倚仗文彦博帮助的地方。
称呼上师兄师弟地乱喊,但是立身处世皆合制度,大公无私;相比表面使劲撇清,私底下勾连交通,如王珪蔡确那般,是两番天地。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如此相称,反而显得坦荡。
文彦博的脾气类似章惇,但是他比章惇有一个优点,就是虽然对同僚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对皇帝、皇室却非常的尊敬和忠诚。
这种尊敬体现在礼节上,也在于对制度的遵守上。
俩师兄弟不愧都是龙老头的学生,哪怕龙椅上坐着的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孩,但是只要他的身份是皇帝,那作为臣子该尽的礼数,两人也绝不会因为皇帝年纪太小,就不把该走的制度流程走完。
这一点上,师兄弟俩比司马光、吕公著都还要强。
苏油也经常用老头作为例子教育章惇,看看你那暴脾气,好歹分分对象行不行?
没一会儿,赵煦也到了,还有扁罐和陈梧陪同着,手里拿着一枝柳条,看样子是刚刚从花园里折的。
见到苏油,赵煦不禁有些开心表露出来,不过转眼压抑下去,只是过来给文彦博和苏油问好。
看到赵煦手里的柳枝,苏油知道后宫装修已经差不多告一段落,现在只剩下最后的花园工程了,便问道:“陛下已经移住新宫了?”
赵煦点头:“是的,不过遵循司徒物尽其用的教导,我让苏轶将家具陈设都搬了回来,就添置了一些书架、沙发椅子之类。”
这事情苏油之前已经听扁罐讲过,赵煦将新宫里的家具陈设,全部换成了自己父亲用过的。
之前旧宫有一张书桌,高滔滔嫌有些旧,让人撤走换了新的,结果赵煦放学回来发现,又叫人将那张旧桌子搬了回来。
苏油经常和赵煦讲他父亲的故事,在赵煦的心目中,赵顼的形象很高大,很丰满。
赵顼在苏油的嘴里,和别的臣子嘴里,和司马光最近在修的《神宗实录》里,都有些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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