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个商人,只能由国家来做,它知道这个村子一年用于交换的贝壳,到底应该是多少,才能既满足村民的便利使用,又不至于让物价飞涨,让货币失去信用。”
“所以铸币量应该归于户部统一管理,合理分配到各个钱监,印币厂,然后交给各地银行发行。”
“而吴居厚的问题,还不在这里。”
“哦?”这下高滔滔都来兴趣了:“那他还有什么问题?”
苏油躬身道:“我朝如今以宝钞为主,铁钱在蜀中都早已淘汰,如今铁价一跌再跌,金属货币其币值与金属价值息息相关,因此徐州铁钱本来就是注定要疯狂贬值的。”
“我不知道吴居厚是不是本来就知道这一点,但是他用这种方法,疯狂攫夺了徐州的民间财富,这一条是毋庸置疑的!”
“其次,臣蒙先帝青眼,在陕西举军事,其实只是一个执行者。先帝之前数年,就重建了兴洛仓,积累资储,足够西事之用。”
“臣从来没有向朝廷奏报过需要陕西以外的地区输送军输,朝廷也从来没有要求各路支援陕西,吴居厚为何这么积极?”
“臣以为此是非常之举,故而猜测吴居厚是想以解输陕西为借口,利用巨量的物资和货币的周转,来抹平一些他在徐州做下的手脚。”
“司马学士要求朝廷大开言路之后,我估计徐州一带收到的折子会相当多。”
“臣请朝廷选派干员,前往彻查!不光光一个徐州,还要包括路检察司,是否存在收受贿赂,知情不报之嫌。”
“如果事后查得吴居厚居官清廉,只是手段粗暴的话,那就该贬官降级;要是贪墨污烂,残民以逞,那就该明送法司,以正刑典。”
赵煦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成年人的阴暗心理,不禁都傻在了那里。
从表面上看,吴居厚给朝廷积攒了那么多钱粮,还有余力帮助西征,而且积极主动,应该是为国为民的大能吏,大贤臣才对。
如今经过苏油一分析,这个人完全可能有大问题!搞不好是大贪官,大酷吏!
苏油其实早在吴居厚上奏朝廷要帮助西征的时候,就已经让董非调查吴居厚,现在已经掌握了不少的证据,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引发而已。
没办法,一切都需要依循制度,还得要有恰当的机会。
同时他也是在告诉高滔滔,要搞人有恰当的搞法,司马光那套吵吵嚷嚷的法子要不得,直接拿到那些“乱法之臣”的罪证,才是掀起波澜的好办法。
—————
帘后的高滔滔微微点头,她知道苏油的做事方法了,新党里边,不少外臣为了政绩可谓无所不用其极,配合司马光开放举报,基本上是一查一个准。
拿稳了大义,才好动手。
此举还模糊掉党派之争。
但是多做多错,因此在这个过程中,落马的新党绝对会比旧党多。
等到祖孙二人消化了这些,苏油才再次躬身:“最后臣要想说的,是太皇太后与陛下明睿智察,给司马学士,吕学士和我,诏旨中都是询问问题和谏议。”
“因此臣等三人不敢不尽言议论时弊。”
“然而臣想要多嘴一句的是,自元丰以来,国家的国力、军力、民力,通过朝廷历年的档案,可以尽览其详。”
“我大宋国势,在先帝的英明的执掌之下,已经无可争议地扭转颓势,蓬勃升腾。”
“我大宋的人口,从熙宁初年到元丰七年,增加了五千万;我大宋的岁入,增加了一亿多贯;除去支出,如今国库中,尚有五千多万贯的盈余;而国家五等以下的人口,从四成降低到了三成。”
“问题很多,有的还很严重,但是既然已经看到,那就一步步努力,慢慢纠正过来就是了。”
“而我朝的大政,并没有出现大的失误,国家已经从困境中摆脱了出来,走上了奋进之路。”
“陛下,即便先帝未能收服燕云,但仅凭这些功绩,也堪称千古以来,最伟大的君王。”
“陛下,这就是先帝留给你的遗产,也是他留给你的责任。”
这是便殿相对,赵煦和高滔滔在大朝会上表现非常优秀,但是也架不住苏油这般煽情,顿时帘外帘内都哭出了声来。
赵煦说道:“我虽然不敢比父皇,但一定……一定做好……还望司徒时时教诲,敢不恭聆……”
苏油也配合着抹了一场眼泪,等到大家重新收拾起心情,苏油才缓缓问道:“先帝赴山陵,不知道给群臣的赐物,太皇太后和陛下如何准备?”
高滔滔说道:“按例颁赐先帝旧物,还有绢帛,差不多三十万贯,司徒以为如何?”
苏油猜测就是这个结果,高滔滔便是如此,当年过节赏赐,英宗问她给多少?高滔滔说你不用管我都安排好了,结果给自家人的是一对糖狮子。
苏油拱手,小心地道:“太皇太后,先帝的体面,还请从宽,当年永昭山陵,所费三十万贯,赐下群臣的数额,是七十万贯。”
“这么多年,物价也涨了不少,而如今的国库收纳,也远非厚陵时可比。”
“太皇太后不妨宽给一些,以安稳人心。”
这话换谁来说高滔滔都要发怒,可苏油刚刚才决意捐出家财,他说出来,高滔滔绝不会认为苏油是为了多得赏赐。
沉吟一阵:“那就照仁宗旧例,在加些敷余,按一百万贯赐下吧。”
苏油躬身:“太皇太后圣明。”
“圣明什么圣明。”高滔滔不接这个高帽子:“你家长公子才拖了一船金银回来,群臣都是看在眼里的,光那些就有五百万贯。恩赐太薄,的确不合适。”
说完又道:“官家。”
赵煦从书桌下取出两个匣子,打开其中一个,露出了一支转轮铳。
苏油说道:“这是石公进献先帝的第一支转轮铳,镀了黄金,臣识得的。”
高滔滔在帘后说道:“这也算先帝旧物,不过不是赐给司徒的,苏轶此次有功,这是赏赐给他的。官家还要出宫学习,朕许苏轶随身佩戴,护卫官家。”
太后也可以称朕,这就是太皇太后懿旨了。
苏油赶紧躬身:“臣替犬子,谢过太皇太后与陛下看重。”
赵煦又打开另一个盒子,这个盒子里边的转轮铳却是小巧一些,但是更加的精美,象牙柄上甚至用金丝勾画花边,还镶嵌了不少宝石。
苏油也知道,这一支,是当年赵顼担忧自己在陕西的安危,将第一支转轮铳给自己防身后,又跟石富定制的第二支。
睹物思人,苏油将关于这两支铳的故事给高滔滔和赵煦讲了一遍,又惹出来一通泪水,最后说道:“昭陵、厚陵、先帝,待臣恩遇之隆厚,令臣惶愧,唯有鞠躬尽瘁,为皇宋献尽至诚。”
赵煦抹去泪水:“扁……苏殿直说我腕力尚弱,还用不了转轮铳。”
苏油又躬身道:“臣想跟太皇太后求请,将体锻也纳入到陛下日常学习当中。”
“哦?却是为何?”
苏油说道:“体锻之术,除了能够锤炼人的体魄,还可以锻炼人的精神。”
“刚毅、坚韧,努力去战胜自己,这些就是体锻的核心。臣家中,即便是毕观也要锻炼的。”
高滔滔不问别人:“那司徒你呢?”
苏油振振有辞:“臣一套五禽戏可也是练习了几十年啊。几十年如一日下来,臣至少也算身体康健吧?”
赵煦点头:“司徒可以,我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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