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三年冬十月,壬寅,辽主祠木叶山,己酉,驻五泉县。
冬捺钵开始了。
陈义王绩秘奏耶律仁杰久在相位,贪得无厌,时与亲戚会饮,尝曰:“无百万两黄金,不足为宰相家。”
陈义送上了四通收集的铁证,包括了耶律仁杰在獐子岛的经济往来,光在木材生意上,耶律仁杰通过组织女直人,收买部众,发放刀斧等手段,垄断了宋辽之间的木材贸易,侵吞了耶律洪基的大量利益,总计金额高达五十万贯!
同时,在暗查耶律仁杰的过程中,还发现了耶律伊逊和宋人的往来,前后贸易给宋人五尺上驮马三百多匹,而购进的物品之中,包括了金甲,银盔,花纹钢剑等僭越之物。
其实这是宋人抛弃了耶律伊逊和耶律仁杰,重新选定了宋朝在辽国的代言人。
用四通商号新任董事长石富的话说,就是过年了,猪也太肥了,该宰了。
耶律洪基做事情一贯优柔,直到这次冬捺钵上,在陈义的悄悄指点下,才发现大多数的部族,臣工,都跟在两人的身后。
耶律洪基还没有下定决心,但是总算是“渐悟其奸”,继出耶律伊逊之后,出耶律仁杰为武定军节度使。
癸酉,辽以陈义为汉人行宫都部署,同平章事,王绩同知枢密院事。
新的代言人,诞生了。
陈义上台第一件事,就是偷偷联络獐子岛——对于耶律伊逊和耶律仁杰,我们要继续痛打落水狗,一定要将他们搞死才算完!
这将是辽国又一场巨大的动荡,石富对苏油的黑心肠佩服得五体投地。
苏油的计划,是扶持辽国的代言人,并且让他们获得足够的权势,然而却又不能大到倾覆皇权的地步。
一旦接近,立刻抛弃别寻上位者,这样的新老更替,必将在辽国引发巨大的党争和动荡。
而辽国的元气,也将一次次地在这样的动荡之中,流失消耗殆尽。
因此獐子岛上的宋商们,开始转捧陈义和王绩,纷纷揭发耶律伊逊和耶律仁杰贪污腐化,欺君罔上等大逆不道的罪行。
一桩桩一件件,都保证有证人有赃物有往来凭证,铁证如山,让两个大蛀虫想翻身都翻不了。
……
十月,辛酉,大宋详定官制所检讨文字、光禄寺丞李德刍,上《元丰郡县志》三十卷,《图》三卷。
这个图不是地图,而是模仿苏颂送上的两府三省朝廷机构树状图。
《元丰郡县志》,也不光是一部地方志,还是新官制为各郡县设置官职的基础。
而《元丰郡县图》中,最重要的就是各州府县机构官职树状图。
元丰改制,开始渐渐下行到郡县。
癸未,少傅,涪国公,领军机处苏油,奉旨出巡,调研郑州工业基地,验收洛汴渠工程,兴洛仓工程。
当然这些只是明面上的东西,而苏油私下领受的任务还很多。
整合从汴京到渭州的后勤通道,保障西军的物资供给和储备,调研郑州军工,商洛军工的生产能力,还有最重要的,主持安装大宋最新型的通信保障——电报线路!
还有就是观摩新军冬季作战演习,考察新军战力。
……
毕仲衍这一场病,在宁善堂调理了整整十天。
今天终于可以出院了,苏油带着观儿来接他。
见到自家幼妹的衣装,还有明显丰润的小脸蛋,最关键的是眼中的神采,毕仲衍就觉得喉咙有些哽咽。
这个幼妹,两位兄长是有些亏待了她。
大恩不言谢,用言语表达是苍白的,毕仲衍收拾起心情,微笑着问道:“观儿可曾调皮?”
观儿没说话,倒是苏油接口了:“家里有那两个太岁,观儿连调皮的边都挨不上。”
唐慎微给毕仲衍检查完了身体,问道:“关节是不是还有些疼痛?”
毕仲衍点头:“实在是有劳唐老弟了,是还有些酸痛,不过已然无碍了,这里……还是安排我早日出院吧。”
毕仲衍这几日可以行走了,在院子里和病友们聊天,才知道自己住的这种病号,一日的价格那是相当昂贵的。
唐慎微笑道:“的确是可以出院了,不过药还要继续服用。”
说完低头些单子:“给你开一份杨枝素,日服三次,先服一瓦,白糖水送下,令周身皆出微汗,后两服每服办瓦,不令出汗,数日内关节疼痛便可消失。”
“毕兄身体虚弱,嗯,那就再加一味生怀山,每次用六七钱煮作茶汤送服。”
“健补脾胃之药,等关节疼痛消失,停杨枝素后再用。”
毕仲衍拱手:“有劳唐老弟了。”
杨枝素就是阿司匹林,苏油非常好奇,唐慎微这是将“西药”当成中药在用,取过单子:“杨枝素的药性推理,你们都已经搞出来了?”
唐慎微对苏油仰慕至极:“这可是神药啊!药性已经推断出来了,很奇怪,其性少用则凉,多用则热。”
“温病初,得用一瓦,白糖冲水送下,可得凉汗而解。”
“若是伤寒,初得用瓦半,生姜,红糖,煎汤送下,则可得热汗而解。”
“风热着于关节作痛者,就是毕兄这种情况,按刚才所说之法可治。”
“杨枝素这药,最善发汗,散风,除热。”
“其发表之力,还善表痧疹;其退热之力稍减用之,又能治虚劳灼热,肺痨之症。”
“对了,毕兄服用此药之后,如果身上出现白痧若干,那是正常现象,是杨枝素发表之力所致,痊愈就在其后,不必惊惶。”
毕仲衍拱手:“受教了。”
苏油也拱手:“我也受教了,真没有想到,杨枝素的使用,对你们来说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厉害厉害……刚刚说的那些,记得写到药典里边去。”
唐慎微笑道:“这是自然,还有青霉素,不写进去,怕要身负千古骂名。”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毕仲游赶来了,对苏油和毕仲衍道歉:“刚刚从流内铨出来,耽误了时间,国公,兄长,实在抱歉。”
毕仲衍说道:“那就赶紧走吧,虽然唐老弟好客,但是这地方,能不来就别来,能早走就早走。”
众人都是笑,背着包裹出来,苏油让程岳打开车门:“走吧,送夷仲回家,就又该送公叔赴任了。”
毕仲衍转头看着宁善堂门口的那幅“惟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的对联,不禁赞道:“仁心圣手,襟怀广大。”
……
宋夏边境,天都山。
第一场大雪已经下来了,山野间一片白茫茫。
在这样的天气里行路,简直就是一项酷刑。
两名骑士,穿着厚实的皮袍,紧裹着呢披风,戴着大皮帽子,行走在谷底稍微平坦一些的雪地上。
周围的大树树枝上,都结出了冰凌子,有时候横伸到前进的通路上,骑士需要用马鞭柄扫去横枝上的冰凌,才敢通过。
好在两匹马雄骏非常,蹄子很大,铁蹄上还裹着什么东西,行走在雪地之上也非常稳健。
一只黑色的飞鸟被马儿惊动,扑啦啦地从路边飞起,飞向阴云密布的铅灰色天空。
远处,一声怪异的鸟鸣响起。
骑士停了下来,很快,前方山谷拐角处,出现了一队骑兵,那是西夏大叛贼,上圣贤师富平侯,天都招讨使司都管李文钊的巡山队。
指挥一挥手,一个小军骑马上来,停在两位骑士身边,明显矮了一个整个马头,然后扭头喊道:“指挥,宋人!”
指挥纵马过来:“为了等你们,兄弟们受了五天罪,走吧。”
一名骑士从马兜里掏出一个皮囊抛了过去:“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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