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辽国大旱,宋国大水。
丙戌,彗星见,戊子,太白昼见。
老规矩,赵顼又开始避殿,减膳,诏求直言。
详定礼文所提出三条建议,其一,明堂仪注,御位于中阶下之东南,西向。这个方位是自曹魏以来,有司搞错了。
应当按照古者人君临祭的方案,伏请设皇帝版位于阼阶之上,西向。
赵顼从之。
其二,《礼记》曰:‘天子之席五重。’
今太庙祭祀几筵,皆不应礼。
请改用筦筵。纷纯加缫席;画纯加次席;再在左右黻纯设玉几,方为完备。
赵顼从之。
第三,明堂昊天上帝礼神之玉,当用苍璧。今用四圭有邸,不合礼制,请改用苍璧礼天。
有司摄事五帝,亦应当依大宗伯礼神之制,陈玉各仿五方之色。
这个如今南海拉过来的存货不少,什么颜色都有,从之。
从这次彗星的反应来看,朝堂似乎并不怎么热闹了,和王安石时代每次异变就导致群臣纷纷上房揭瓦的状态迥异。
只有一个检正中书户房公事毕仲衍,上了自己所修《备对》,其内容乃是从周代到汉唐一千多年以来,宰执要求百官年终汇报的内容。
所谓“冢宰令百官府正其治;小宰以叙受群吏之要。”
毕仲衍将历史上关于这个的内容分门别类,凡为一百二十五门,附五十八件,作成六卷。
书成,毕仲衍欲求赵顼御览,正好赶上赵顼求直言,于是特意上书。
然而赵顼一开始并没有重视,认为这是“臣备君问之书”,不当奏御。
只命中书、门下抄录,交纳执政收藏,让他们学会问问题,其余的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以苏油如今的地位,也收到了此书,一看不由得大为诧异。
这尼玛,不就是政府工作报告和各单位年终总结模板吗?!
于是苏油屁颠屁颠地跑去找赵顼,陛下这东西有用啊!
我们再加上一个来年展望,让各单位每年来上一份,参照上一年的报告,审查抽检,看他们前一年的承诺是轻是重,哪些做到了,哪些没做到,不就可以看出官员能否,施政得失,执行效率?
这是好事儿啊!
各地检察干什么用的?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不是一直在抱怨受自身履历所限,不是所有业务都精通吗?
有了这个,让各部门先自行汇报,然后检察们不就能够按图索骥,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了?
赵顼也醒悟了过来,别说下头的检察,就连好些正任,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是太明白各部门的详细工作职责,大宋境内的糊涂官,那真不是一个两个。
难得有个明白人干了这件事,这就相当于让各部门明确了自己的工作职责,权限范围,还能对官员们做事多少摸出个大概脉络,对各地区各部门的职能差异也能有一个大体的判断。
此等良策,如何能够随便放掉呢?
然后问题就来了,这人是王珪手下,不出名啊。明润你如此看重,是跟他相熟?
苏油被问得懵逼,臣……臣也压根不认识这个人啊……
赵顼便叫流内铨的官员送来履历,一看我靠,老子手下还有这等能人?!诶明润,此人如今虽然挂职在中书,却是在令族兄手底下做事呢。
那就好办了,把苏颂叫来问一问吧。
苏颂到来之后,听闻是询问毕仲衍,躬身奏道:“陛下,毕仲衍归臣调用以来,制文字千万计,区别分类,损益删补,皆曲尽其当。”
“此子早年还未考取功名,以荫补入吏员,就曾经识破县里刁民的奸计,帮助县令除之。”
“给事中张问是毕仲衍的老乡,当时致仕在家,亲历此事,曾经夸赞他:‘谚云‘锄一恶,长十善’,君之谓也。’”
“中进士之后,因为学识出众,又得到了欧阳修和吕公著的举荐。”
“吴充为相,引为中书检正。凡从中问其事,必经仲衍然后报。”
“对了,听钱勰说奉命出使契丹时,辽主对此子也印象深刻,曾询问:‘毕少卿何官?今安在?’”
“钱勰回来翻阅毕仲衍出使辽国的记录,才知道毕仲衍在出使辽国时,宴射接连破的,让辽人惊异莫名。”
“辽主伟其姿容,让人悄悄去驿馆取了他的衣服丈量,特意为其做了一身新衣服赏赐。”
“当时毕仲衍参加的是辽国的元会大朝,回来之后,尽记其朝仪节奏,图画以献。钱勰也在臣面前称道过。”
“如今这些已然成为重要的外国制度史料,藏于太常礼院。陛下如有兴趣,臣可以给陛下送来。”
赵顼明白了,王珪与吴充不相能,毕仲衍是吴充提拔起来的干才,到了王珪那里就不得用。
真实情况是不但不得用,还被刻意打压。王珪曾经数求其罪过欲伤之,但是无机可乘,然而始终还是留滞不迁。
赵顼命王珪整顿六朝会要,王珪借口苏颂也急需用人,两边还要沟通交流,便一脚将毕仲衍踢去了那边,算是剔除出了自己的班子。
嫉贤妒能到给对手输送弹药的份上,也是没谁了。
事情大致了解后,赵顼便让苏颂将毕仲衍整理的辽国朝仪资料,还有《唐六典》里由毕仲衍整理的那部分资料,一并送上。
三日之后,赵顼突然宣毕仲衍问对,然后内中降旨,擢升毕仲衍秘阁校理,同知太常礼院,官制局检讨官。
同时下旨,毕仲衍所著《备对》六卷,乃是纲要;全文名为《中书备对》,共达三十卷之多。
中书分类加印,发放各部院相关曹,房,并外路州,县。
中书不及者,许各路官书坊自行翻刻。
着为格式,官吏每年按职责填写“瞻望”和“总结”,以为预案,计较得失,供各路检察备档稽查。
一时间,“士大夫家争传其书”,各路书坊纷纷“奉旨盗版”,毕仲衍之名,一夜之间天下尽知。
……
乙巳,辽主以旱情严重,亲临上京群牧司西郊马场祷雨。
大草场上,牧草枯槁,只有临溪湿气较重的一些地方,还有青草。
小溪已经变成了细细一道水流,辽人为了得水,在溪中拦出了一道水坝,每晚拦出的溪水,勉强能够让马匹饮用。
为了搞好这个形象工程,耶律洪基拒绝了李拴住的合理建议,在上京周边一些山谷掘井,而是将之全部集中到了这里。
五口深井的天车,如今就架在了这里,根据李拴住的推断,今天将打穿水层。
黎明时分,上京城西门大开,鼓角声中,四万多骑兵簇拥着耶律洪基的仪仗,朝着西郊马场行来。
耶律洪基身侧,无数的萨满,僧尼,跳着乞雨的舞蹈,吟诵着经文,让这气派恢弘的场面显得多了一分热闹。
马队身后,是宗室,北院群臣,南院群臣。
随着队伍的行进,周边无数的部落纷纷加入,等到抵达西郊马场之时,整整聚拢了三十万众。
这是辽国特有的四时捺钵之礼。
天车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看到远处过来的人马洪流,从旗杆上溜了下来:“师父!他们来了!好多人!比眉山蚕市人都多!”
小孩是孤童,苏轼治密州,徐州,因为洪水饥荒,在两州整整收养了三千孤儿。
大苏被贬官之后,这些孤儿的生计成了问题,当地官府不愿意再接纳这些孩子。
大苏向苏油写信求救,苏油请示了太后,由慈善基金出钱,将孩子收容到汴京,杭州,眉山,继续教育。
李拴住很喜欢这样吃过苦的孩子,自家娃靠不住了,人家现在是西军高节度手底下的机要参谋。于是便挑了几个机灵的,带在身边,准备传授衣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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