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加香集锦彩墨,是苏油利用在南海的便利,用各方得到的彩石,比如天方国的番卤砂,三佛齐的紫绯石,渤泥国的紫矿胭脂,真腊的石青等矿料,加精细研磨,加香胶抟制出来的。
一套十八种颜色,两面印花黄山三十六景,是绘画用的极品。
苏油将之作为贡品送入汴京,赵顼又将之作为给重臣的颁赏的福利发放,王珪这里也得到了一套。
这是要找蔡确求计了。
王珪的送行诗堪称一绝,虽然他的诗文被讥笑为“至宝丹”。
但是说话凭良心,这样的至宝丹,满大宋也只此一枚别无分号。
朝官们或致仕,或外放,或出使,能够得到王珪一首诗相送,也是比较光荣的事情。
蔡确就是一个标准的政客,对这些东西其实是不怎么上心的,求诗也是和王珪拉关系的借口而已。
王珪对自己的文字也非常看重,他也知道蔡确其实是在找借口,因此不愿意给他写。
苏轼在这一点上就大为不同,大苏送诗不分对象,官妓,和尚,上到七十老处士,下到三岁小妞妞,都是兴致一来提笔就写随手就送。
真要是革新官制,朝中必将迎来一场大变动,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分立,这个权力的蛋糕该如何分配,如何保证自己的话语权,王珪需要和蔡确好好计较一番。
苏油不按常理出牌,所有人对他回京之后的反应,都完全估料错了,王珪一番力气,如今感觉用在了空处。
苏油入京,情形立刻开始翻覆,苏颂无罪开释,苏轼即便已经认罪,陛下却好像不上心了,注意力被引导到了官制这盘大棋上。
开始还以为苏颂会被放去坐冷板凳,结果赵顼竟然让他插手厘定官制,简直是咸鱼大翻身。
而且这事情是苏油提出来的,陛下难道会不让他参与?
突然想到御史台还在兴致勃勃的搞苏油的黑材料,再想到今日自己替李定代交苏轼供词时赵顼的敲打,王珪突然觉得,事情似乎开始不妙了。
要说这一切都是苏油搞出来的,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但是这么多巧合凑到了一处,要说没有有心人在后边推动,同样让人难以相信。
到现在苏油还没有使出撕破脸的下作手段,然而王珪可以相信苏轼不懂这个,苏颂不懂这个,绝不敢相信苏油他不懂这个。
现在回想他抚交趾收占城的一系列骚操作,就能明白这娃绝不是个什么好鸟。
占城王诃黎没有后嗣吗?真要是什么存亡继绝,不是该寻出占王后人另立新君吗?
苏油的奏章是诃黎后嗣找不到了,王珪估计,是真找不到了。
还有这次回京,苏油的感觉咋就如此敏锐,直接将矛头对向了自己?
不是应该和御史台硬钢吗?怎么这么快就找上老子了?
或者苏油此举的目的还是御史台,自己只是他误中的副车?
心思翻覆间,蔡确来了,还是那么风度翩翩从容不迫。
两人客套了一番,待到王珪提及此事,蔡确第一句话就是:“相公若做此想,形势危矣。”
王珪不由得有些吃惊:“我们这个局苏明润都能看透?那他是不是太聪明了一点?”
蔡确不以为然:“其实很简单,苏油入朝受阻,得到最大好处的人是谁?自然是相公你。”
“所以设若我是苏明润,不管有没有看透这点,也会将相公列为最大的敌人。”
王珪目瞪口呆,你蔡确是这德性我倒是能理解,可人家那是苏油呢!仁性天生苏明润呢!
见到王珪这副表情,蔡确郑重地说道:“不要对苏油抱有任何幻想,相公应当这样考虑,那可是一个五岁就能给自己造势的人。”
见王珪不信,蔡确淡淡地说道:“御史台,已经完了,不信相公大可以走着瞧。”
王珪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碾压:“怎么会?今日李定才将大苏的供词送了上去,一切罪状供认不讳,而且李定告诉我手上已经握有苏油的罪证,这次一定可以扳倒他。”
蔡确摇头:“改制的确击中了陛下的心思,如果陛下坚持改制,那苏油就必然得用,要是御史台声明苏油无罪,尚有一线转机,如果弹劾苏油,呵呵呵,弹劾的罪名越大,倒台得越快。”
王珪问道:“这却是为何?我是一点想不透这个道理。”
蔡确说道:“御史台纠绳百官,本来就是积怨的矛头所指,苏油要得用,弹劾苏油的人就必去。”
“厘清官制,效法的是《唐六典》,唐制台谏本就是分开的,到欧阳文忠公后才渐渐合流。”
“分拆台谏,乃是改官制中最简单,最容易的一步。”
“台谏重新分拆为御史和谏议两个部门。御史虽然还能弹劾,但不再具有抓捕刑讯的资格;谏议成为只为陛下提供参考建言,不能再弹劾朝臣。朝中只会人人称快。”
“这就叫怨归于下而恩出于上,厘清官制的第一步,将获得最大程度的拥护,之后就顺理成章了。”
“台谏‘风闻奏事’的特权就没有了,凡事必须取证,否则法司可以不予立案。”蔡确说完,眼神变得深邃无比:“相公,这其实对我们也是一种保护。因此分拆台谏,我们也应当拥护才对。否则就是站到了朝臣们的对立面。苏明润,不简单啊……”
王珪都傻了:“那就是说,李定他们死定了?用什么理由?”
蔡确冷笑道:“污毁重臣,构陷忠良,甚至欺君罔上,这样的刀子送到陛下手里,够不够?”
王珪急怒道:“可苏轼已经认罪伏法,这难道还能改?而且御史台现在还有风闻奏事之权,苏明润也拿御史台毫无办法才对。”
蔡确皱了一下眉头:“我早就与相公说过,苏轼从来都不是我们的对手,苏明润才是真正难缠。”
王珪对自己的失态也有些赧然:“我只是想到要是都能够翻盘,却太过匪夷所思了。”
蔡确说道:“既然苏轼已经认罪,那基本翻不了盘了,不过怕是也影响不到苏油……要搞御史台,办法多的是。”
说完叹了一口气:“自入乌台这一招,谁能想得到?不过如今再说这些已然无益,相公还是计较一下苏油入朝之后的局面吧。”
……
内殿,赵顼身前站着三个人。
两个皇城司的行走,算是京城密谍的外围人士,一个这是内臣,如果苏油现在也在,一定会认出来,窦四。
赵顼对三人问道:“苏氏叔侄,在御史台都是如何表现?”
第一人说道:“臣在苏颂那里,苏颂将所作的诗文交给苏轼之后,临走时只带了图书,草稿。剩下的,说是见臣什么都没有携带,于是都留给了臣。”
赵顼点头:“苏子容宽仁,不如此反倒奇怪了。苏轼呢?他为何突然招悔了?”
第二人说道:“那天衙卒送来了老苏学士的五首诗歌,苏轼看后叹息再三,说陛下一定是要用他小幺叔的,却被他牵累了。”
“还不如招悔做结,尽快结案,终不能以己身耽误国事。于是狂书到中夜,将御史台摘出来的上百首诗歌都加了注解,承认了讥讪朝政之罪。”
“写完供词,苏轼将笔一抛,笑言:‘今日也算有个了结。’然后上床便睡,转眼鼾声如雷。”
赵顼问道:“诗文呢?”
那人将一个信封递上:“苏颂给苏轼的五首诗歌,以及苏轼给弟弟和家眷的两首,都在这里。”
赵顼将诗歌一一认真看了,终是叹了一口气:“苏家人,终是心怀坦荡,能酣然入梦,我就知苏轼胸中无事……窦仕,你说是不是?”
“啊?”内官窦四的真名就叫窦仕,吞吞吐吐地道:“臣……”
“吞吞吐吐干什么?你每天在苏明润那里干啥?”
“臣……臣每天跟着小苏学士混吃喝,还有……监督他,看他的情形作为。”
“是吗?呵呵呵……”赵顼将手里一张折子递了过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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