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确笑道:“苏颂一开始详查细究,这才爆出陈世儒这桩大案,而其后却整整拖了半年!”
“陛下托人传话,亲自嘱咐,都不能速结,相公你告诉我,还会是什么原因?”
“至于苏轼,证据还是苏油的得力干将沈存中送到御史台手上的。”
“自外放以来,苏轼对新法、对王相公、对陛下,多有怨言,见于词章。”
“当年沈存中抚两浙灾伤,陛下让其收录苏轼诗文以献,其中就有苗头,沈存中上奏之时还特意勾画了出来。”
“这几年苏轼倚仗文名嚣张跋扈,与朝中同党往来,行文里边更是讪渎谩骂,祸心愈炽。”
王珪开心了,白纸黑字,众口相传,这个跑都跑不掉,不过还是有些担忧:“攀扯不要太多。”
蔡确拱手,意味深长地说道:“相公不用提防我,因为此事,无需你我插手。”
王珪一下子傻了,老子不插手那是理所应当,你是御史中丞,你不插手,这事情还怎么弄?!
蔡确笑道:“寿昌寻母,苏轼歌之,其中有‘此事今无古或闻’和‘西河郡守谁复讥’两句。”
“后句用了吴起母死不归的典故。李定以为讽己,恨之切骨。”
“舒亶,任职翰林时因‘自盗为赃’而被朝廷惩罚,声名狼藉。后因张商英提拔而上位,却又利用其对他的信任出卖之,乃见机而作的反复小人。”
“张璪,原是苏轼的进士同年,两人入仕后又在凤翔同事两年,交游颇密。”
“介甫公用之,初事而后反,言纳钱免役法、武学、经营东南盐法不当。”
“而介甫公去后,又媚附吕惠卿,再得进用。乃劾参知政事冯京与郑侠沟通,致冯京遭贬。”
“听闻他最近正在与相公你书信往来?此人能探情变节,左右从顺,各得欢心。相公,可用之而不可不防啊……”
王珪脸上顿时变色:“没有此事!”
蔡确笑道:“没有当然最好,我就是提醒相公,不要留下字迹,如吕惠卿反介甫公的教训,可谓深刻。”
王珪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蔡确说道:“亲自经手这么多案子,此事再由我来举领,反而缺乏说服力。”
“不如将位置腾出来,虚位诱之。”
“此三人必定纷纷效进,之后,就不劳相公操心了……”
蔡确笑眯眯的拱着手:“此次发动,时机至为关键,因此需要我前期压着。等苏油离开交趾,相公再将我移走,三人必定反弹。”
“我们大可以摘清干系,无需参与而坐收成利。相公,还有比这更便利的法子吗?”
这话意思说起来隐晦,其实一点都不隐晦,王珪明白了,蔡确是想借此要官!
御史中丞,也是四入头!
要腾出这个位置,就要把蔡确移走,移到哪里?难道还能外放?
蔡确的意思,当然是要参知政事之职!
王珪心思换来换去,还有些拿不定主意:“持正且去,容老夫思谋。”
蔡确也不勉强,恭恭敬敬施了礼,潇洒地离开了。
他心里笃定得很,苏油要入京,王珪一人难抗,就必须引援。
自己替他扳倒吴充,已经展现了能力和态度,可以说是王珪现在的最佳选择。
献上此计,王珪只要是有心,那就必然入彀,必然选择自己。
王珪毕竟心胸狭窄,而且也不是特别优秀。
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对苏轼的忌惮竟然比苏油还大,足见不是什么成熟的政治家。
自己的能力,正是他所需要的,理论上说,苏油入朝之后,两相制衡,也便于王珪这个首相“驾驭”。
所以蔡确根本不需要王珪确定的答复,形势所迫,王禹玉,呵呵呵……他不得不为!
入朝四年而至参政啊,这个晋升速度,大概已经刷新大宋政坛的记录了。
蔡确对自己的这番操作,非常得意。
……
新科进士的事情传到交趾,交趾的群臣彻底放下心来,对大宋的忠诚度刷新到了新高。
金殿释杨莳,陛下亲送衣冠,赐宴敬酒,还写诗命其陪和,这就是彻底洗白了《露布》的罪行。
这样的皇帝不效力,天底下还有什么皇帝值得效力?
趁此机会,苏油和李道成开始了第三届公务员培训班,这次的范围,扩大到了金瓯路和日南路。
培训班是李道成在主持,而苏油则深入基层,去三州视察去了。
占城的地形就像一串香肠,一个州一个州的串接在一起,一个个访问过去就行了。
局面还不是太安定,任何一项政治制度的改变,都存在反对者。
因此苏油这次带上了石薇,曹南,程岳,打出了旗牌,仪仗,还有五百人的新军随行警跸。
三州官员来到地哩州边界相迎。
奉炎军大部已经解散归农,留下部分精锐,经过木依和平正盛训练之后,与少量的占城原属王军和诃黎降军一起,组成了新的军队。
州军的人数很少,一州七百人而已。
张令从穿着红色的大宋五品官服迎上:“下官张令从,见过少保。”
苏油远远就下得马来:“此后与张世兄同殿为臣,不用如此客气。族谱可上好了?”
张令从笑道:“已令四儿将本宗族谱送去漳州了。认祖归宗的大恩德,一直没能当面与少保道谢,下官惶愧得很。”
苏油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安定了下来,还是需要早择妻室,开枝散叶才行。”
张令从铁打的汉子,也不禁脑门冒汗:“是是……”
苏油这才问道:“黄时中呢?”
一个年轻人上前:“下官黄时中,见过少保。少保为先君撰写的墓志,合族褒荣,备感厚恩。”
苏油说道:“汝父为民请命,横身抗暴,他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的福祉,而是为了布政州,金瓯路,甚至是为了整个占城全体人民的福祉而牺牲的。”
“这些人里,有远海而来的宋人,有原来留下的交趾人,有本土的占人。”
“因此你父亲的牺牲,不是为了一身一族,而是为了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所有人。”
“司马迁《报任少卿书》里说得很明白——‘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令父是为了所有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因此重于泰山。朝廷才不吝追封,泽及子弟。”
“你要继承你令父的思想,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谋取丰足的生活,庶几可以慰藉祖志。”
黄时中连连称是。
黄牧其实就是一个商贾,但是苏油的墓志铭中,将之塑造成了一个现代的切·格瓦拉式的人物,富含国际主义精神,有救他国人民于水火的责任心,捧到了很高的位置上。
不言而喻,这也是实际宣传的需要。
除了黄牧,三州还有一个道德标杆。
李福全,红泥湾战役之后加入了张令从奉炎军的弓箭社首,之后一直负责军队后勤,组织民壮,是奉炎军中萧何一样的人物。
但是占城归宋之后,李福全辞谢了大宋任命的一切官职,重新回村种地去了。
用他的话说,是自己本来就是一介农夫,被诃黎逼得造反,那是没有办法。
如今天下太平,自己也有了宋人的正式身份,已经很满足了。
自己又不会舞文弄墨写文章,赶车运粮在行,当官那是真当不了,回家种地,才是自己的本份。
与李福全一起返回龙头村的,还有很多当时一起起事的村民。
苏油将此事奏报赵顼,赵顼深受感动,下了特旨,封赏了李福全户部员外郎的散官,并且永远豁免龙头村租赋,以报村民们质朴尚义之德。
因此虽然李福全一身农夫装束站在三州的官员之中,却没人敢轻视与他,苏油都要主动走到他身前,先行施礼,道一声李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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