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赵顼终于受够了陈升之这枢密使,改让副使吴充当任。
张方平刚刚走到半路上,朝廷的新命就下来了,改判永兴军。
张方平到达永兴军后,分秦凤兵为四将,环庆兵为四将。
这是自大宋先前置京畿七将、河北十七将、京东十将、京西三将之后,又一重要举措。
其中种诂,折克行,皆独当一面,苏油当年的老战友如姚兕,举荐过的西军将领如高永能,刘昌祚,林广等,纷纷获得提拔。
很快,泾原路也将置将,据小道消息,将有五位。
至于王厚和种谊两个小辈儿,他们跟的是王韶和高遵裕这样的帅臣,等级比将还高,更是前途无量。
……
等苏油将昌国渔业组织理顺,一切忙完,已经是五月。
今年两浙路老天爷非常给面子,眼看着第一季的大丰收就要到来。
这总算是忙碌当中的一个短暂休息,苏油回到杭州后,召集浙中文士在西湖举办文会,算是补上士大夫交游这一课。
西湖如今已经治理过半年,移来了眉山藕虽然还没有到达“接天莲叶”的程度,却也颇具规模。
堤岸边广植杨柳桃李,唐代白居易修建的白沙堤,被蔡京利用淘起来的湖泥进行了加宽和整固,形成了一条能够通两列马车的通道。
白沙堤通向西湖中一座占地三百亩的小岛,那里即是杭州著名的文化地标之一——孤山。
从白居易的“孤山寺北贾亭西”,到几十年前林和靖的“梅妻鹤子”,孤山,是江南无数文人寄情诗兴的地方。
《两浙新报》报址,以及西湖印书院所在地,就在孤山寺下。
白沙堤是通往孤山的唯一陆路通道,因此又叫孤山路,将西湖分作了里湖和外湖。
岛峙湖中,形如黛簇,四处里云水漫漫。
湖山动静,恬淡相宜。
还有不少的小渔船在湖中打鱼,这里也有一千多亩的水面,水产自是丰富。
碧波环绕着一座近四十米高的山岛,山间古木繁茂,鸟语啁啾。
亭台楼阁错落别致,于绿树掩映中露出一角白墙青瓦。
水边树上落满了白鹭,沙苇间鱼鸥翻翔。
“蓬莱宫在水中央……白乐天诗句不虚。”苏油乘着马车沿着道路一路前行,看着整饬一新的西湖美景,一边对晁补之感叹:“秦少游与贺方回,倒是挑得好地方。”
因为是文会,苏油选择了一身宽松的直裰、外披薄纱道衣,手持一柄折扇,衣服倒是文气儿十足,就是脸黑得有些不似士大夫。
张麒早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认为可以用匀粉的方式来弥补,以他的手法,绝对能让人看不出来。
然后被苏油一脚怼一边去了。
下得车来,一干文化精英皆在等候。
主要分了三拨,一拨以张先为首的文人,一拨以净源为首的僧侣,一拨,便是官妓了。
苏油一边与众人见礼一边道歉:“自履任以来,苏油事务繁多席不暇暖,与浙中文萃精英们,可是失了亲近了。”
众人都是谦逊,说少保让两浙十六州军安居乐业,民生兴旺,自是操劳。浙中人只有感怀漕帅恩德,不会以为轻慢的。
苏油请众人进入书院,然后开始交谈。
首先当然是引荐,张先和净源充当起介绍人,介绍儒生与出家人。
儒生倒也罢了,苏油大多知晓,孙洙,王存,李巨山,李颀,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出家人倒是听大苏说过不少,如清顺,惠勤,惠思,参寥等,不过都对不上号。
当然后世人最熟悉的佛印,也在其中。
苏油对佛印说道:“睡就认真睡,吃就认真吃,什么时候交流一下厨艺。”
佛印高挂免战牌:“少保说笑了,文章义理不足论,饮食一道,天下无人敢于少保比肩。”
苏油不干:“我就是想后人说子瞻吃佛印烧猪的时候,也顺便提我一嘴。”
众人都是大乐。
大苏今年一首“十年生死两茫茫”,震动文坛,文化大擘的神格已然开始凝聚,苏油这话真不算瞎吹。
周南如今已然脱籍,在创作王昭君的过程中竟然和贺方回这丑男看对了眼,如今成了贺方回的内室,让杭州城的人民懊丧不已。
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贺方回春风得意,佳作频传,戏剧《王昭君》已经基本完成,今日一项重大节目,便是欣赏新剧。
不过《王昭君》这名字贺铸嫌弃不够委婉,将之改成了《明妃怨》。
五月里瓜果熟了,桃子,甜瓜,樱桃,杨梅……还有各色餐点布上,教坊司将乐器奏响。
贺方回清亮的旁白响起:“汉帝中宫稀丽色,椒房阆苑犹空缺。四门奔骑出长安,使者南来巫山北……”
以苏油的诗起首,将故事引到了昭君入宫闲置待选的时候。
音乐与填词极度优美,贺铸,周南,张麒,绿箬,在作曲定调上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而辞藻,则主要由贺铸秦观两大才子完成。
别说一群没见过这种表演方式的宋人,就连苏油自己,都听得如痴如醉。
一场戏演到昭君行出雁门关,在胡儿簇拥下回首汉乡,弹起琵琶泣别故土的时候,座中尽皆潸然泪下。
待到邵南饰演的王昭君一曲终了,琵琶断弦,众人的心头猛然一颤,良久之后,才高声喝采!
这是一场听觉盛宴,苏油将邵南为首的表演者们召至身前,表扬道:“不错,声情并茂。接下来要继续排练,我会拨款给你们置装,重现汉代时期的场景,然后送你们进京,给陛下表演,给大宋汴京的百姓们表演。”
教坊司的伎人们都是又惊又喜,连连拜谢。
苏油叫人给她们别赐一席,没有让她们如以往那般陪伴文人士大夫们身侧,端起酒杯来:“各位,听过此剧之后,苏油如此安排,都觉得应该当得吧?”
众人都感觉心灵受到了一场洗礼,赶紧举杯:“自当如此。”
饮过之后,苏油又举起一杯:“这一杯要敬我大宋两位大才子,是他们将大宋的戏曲带上了一个新台阶。”
“现在我们可以说,大宋戏剧已经不亚唐玄宗梨园之曲,堪称登峰造极的艺术,入得大雅之堂了。”
两人连忙起身,连称不敢,说都是遵从少保的思路,才有了这部作品。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但是一部戏曲,还是一部词集。两人灌注其中的才气和灵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大宋文坛,两颗新星已经冉冉升起。
于是众人又起哄给两人道喜,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之后文会就变得随意了,苏油拍手,酒水美食都端了上来,直到最后,每人案前,还添上了一盏玻璃盏。
其中有一些透明的小圆珠,与水果一起加入椰奶中,还有几块小冰块,既美观又新奇,在这样的日子里能吃到这样一道冰凉的甜品,众人都不由得叫绝。
苏油笑道:“这料理可不容易,来自数千里外的远海异邦,是远洋船队从麻留甲托来杭州市舶司的外邦商船寄回的,名为西米露。”
张先赞道:“原来蛮邦尚有这等美食,倒是小看他们了。”
苏油说道:“那也怕是想多了,他们当地的吃法,大约就是蒸熟成糍糕,放树叶上用手抓着吃,再说那里常年酷热,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冰。”
说到这个张先想起来了:“对呀,杭州气候也温和,明润这碗里的冰从何而来?”
苏油说道:“火硝溶于水就会吸收热量,可以用于制冰,还有氨水循环也能带走大量热量,不断鼓风散热也能用于冷却,只要愿意想办法,办法总还是有的。”
张先就笑了:“听闻你发明了一个机械,拿去给陛下运送海鱼,被申斥了?”
老不修哪壶不开提哪壶,苏油只好说道:“那也是好东西啊,如今司天监搞出了压力表后,锅炉压力可控。军器监制造出了可靠的蒸汽机,用于给矿洞排水,很节省人工,如今松江船坞也用上了那东西。”
张先还在打趣:“所以陛下英明,申斥得也对。东西没有对错,只分是用在正道上,还是歪门邪道上。”
苏油向汴京方向拱了拱手,表示对赵顼的尊重,心里想的是这样的功劳不要也罢。
他现在的问题,不是功劳太小,而是功劳太大,要什么不要什么,其实都挺伤脑筋的。
将小功劳装点成小过失,然后由陛下开心地拨乱反正。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老头你压根就不明白这些道道,难怪一辈子仕途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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