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这些人,有一条脉络就很清晰,要不就是道德风标且听得进他的话,要不就本身是国用之才且私心较少。
至于苏明润,赵顼心里的评价,那是品质上无限接近司马光王安石,性格上无限接近苏颂陈昭明赵宗佑,能力上无限接近张方平赵抃薛向,甚至还要超过……
文也文得,武也武得,不争不抢,不吵不闹。这样的臣子,竟然就像是上天降下来恩赐给大宋的一般。
《苏湖水利全图》,是苏油随奏章进献上来的,其中点明了是王安石,孙觉,沈括,郏亶,蔡京,吕嘉问的功绩,而他自己却一字不提。
看着太湖周边的溇港水网,赵顼想到了之前整体流放荆南的广锐军,想到了更之前天师道研发的黄蒿素,还有更之前眉山苏家织造产出的新式蚊帐。
听说苏明润还在安和圩试验成功了在沼泽上修房子的方法,难道是修了一所像船那样的房子?可那样不会坏吗?
密折制度,形成了对两府的有力监督,更极大地满足了赵顼对全国各地信息的掌握,极大地加强了他对国家的控制力。
通过这项制度,赵顼还发现了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人才。
比如苏轼,苏辙,好吧这是早在仁宗朝就挂了号的了,如今河北各路州府在秘折中举荐人才的时候,这两个名字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密折推举,不怕得罪中书,说话那就大胆很多。
陕西那边,司马光的密折里,主要是史书进展,还有邵雍张载,对理学义理的继续深入挖掘……
河北,文彦博举荐了一个韬略之才——游师雄。
高遵裕那边,将种谊和王厚夸上了天,然后还有一个文士——张舜民。
张舜民本来并不出名,高遵裕一直将他当做小秘书来用。
但是苏轼在《时报》上刊载了一则小启示,让张舜民的名气一下传遍了大宋。
主要是一首《卖花声·过岳阳楼》闹的。
“木叶下君山。空水漫漫。十分斟酒敛芳颜。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
醉袖抚危栏。天淡云闲。何人此路得生还。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
这首词苏油喜欢到了不行,坊间传说是苏轼外放南下的时候所作,风格也的确很相似。
于是苏油去信大苏,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大苏看了也喜欢,多方打听,发现是张舜民的词。
于是大苏促狭地在汴京《时报》刊登了一则启示:“向前岳阳楼前卖花者,张芸叟也。”
短短十三字,让张舜民身价倍增,也足见大苏如今的文坛号召力。
两浙路那边,出了个蔡京,还有个何执中,曾布也不错,这三人的施政能力非常突出,一个主抓农业,一个主抓盐务,一个主抓铜冶,堪称苏明润的得力助手。
而文事上,有晏几道,秦观,晁补之,还有个贺铸。
仁性天生苏明润,当真是名不虚传,贺铸到了杭州,苏油隆重接待,将事情给直接定性——《薄幸》这个词牌,就是人家贺铸贺方回所创!
贺铸当然不信,要苏油也拿原曲出来听听,因为大宋如今也有不少词牌,是字同牌不同的。
苏油摆摆手表示没有这个必要,同样在《两浙新报》上刊登了一首启示:“贺曲当前,苏曲难后。”
正在为戏剧《王昭君》发愁的原花魁小娘子周南,亲自上门邀请贺铸共同创作,贺铸的名声与张舜民一样,一夜之间轰动江南。
外交事务上,高丽王子义天大僧统偷渡前来杭州学习;蕃坊人民在凤凰寺喜迎回回大师库罗与艾尔普;日本重要政治势力家族继承人平正盛,求中土派遣高僧或者天师道高人,前去日本镇压厉鬼。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油的匣子装不下这么多东西,每次寄来的都是一个大包裹,除了匣子里的密折,还有《潮报》和《两浙新报》两份报纸,苏油那边半个月发给赵顼一次,积累起来可也是厚厚的一沓。
但是让赵顼啼笑皆非的是,《潮报》这份民间报纸,办得认真严肃,转登朝廷邸报,纠察奸弊,劝导农桑,教人向善,同时与豪强贪官污吏作斗争,检举揭发,与民发声不遗余力。真当自己是白衣御史了。
而《两浙新报》,这份明明是官方主办的报纸,却行文幽默,风趣诙谐,还有一种新奇的玩法,那就是不愿意暴露身份者,可以用一些稀奇古怪的笔名投稿,一样可以登载。
其中就有一个叫荏桂的,时常投稿,还特别调皮,可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比如在嘲讽明因寺和尚泡尼姑事件上,这娃就特意写了一首《一剪梅》。
锦院红香数丈秋,花正清幽,月正清幽。
轻妆冰簟怯停眸,静体无由,动体无由。
新蕊何堪竞夜求,爱纵难休,怨纵难休。
合欢钏臂绾风流,君也光头,妾也光头。
赵顼第一次见到这首词的时候正在试喝一起送来的咖啡,当场就笑喷了,被呛得连连咳嗽,对章惇笑骂道:“咳咳咳……这杭州文人也实在是太缺德了!苏明润他怎么就不管管,还堂而皇之地给登载了!”
章惇不好在君前失仪,憋笑憋得吭哧吭哧的,满脸通红贼难受:“还能有谁?这笔名就起得古怪……荏桂是什么?那是一味药材,还有个别名叫紫苏!陛下,你说还能是谁?”
赵顼恍然大悟,笑得肚子都痛了,只好拿手捂着:“哈哈哈哈跑不了他,服紫袍,还姓苏,满杭州城就一位!这也太促狭了点吧?!哈哈哈哈……词牌也用得好,和尚尼姑的头发,可不是一剪没!哈哈哈哈……”
可以说,每半个月看一回过期的《两浙新报》,是赵顼为数不多的快乐之一。
想到这里,赵顼不由得微笑,内侍张诚一进来了:“官家,今晚何处歇?”
赵顼想了想:“我去看看皇后,眼看就要年底,除了后宫,慈善那一摊子也是事务繁多,几个女人还倔得很,我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张诚一笑道:“几位贵人知道官家如此体恤爱惜,心中必定是欢喜的。”
赵顼问道:“蜀国长公主又病了?”
张诚一敛容:“两浙大旱,陛下避殿减膳,公主说她奉赐皆出公上,固应同其僳戚。因此与官家相同,有了小恙。”
赵顼叹了一口气:“我这妹妹……竟是要成天下完人。我倒是真希望她要像卫国公主那样才好。”
张诚一都不敢接茬:“不过卫国公主去看了,还请动了石郡君诊脉,说是汴京城里太吵闹,气候也不太好,说公主需要静养,接到尉氏汤泉庄子上调养去了。”
赵顼问道:“石郡君?她都还是安养的时候。那什么新军刺击之法,苏明润可是把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连我都跟着挨挂落。”
张诚一感觉啼笑皆非,苏少保和官家之间,有一种非常相得的交流方式,不过两人都掩藏得很好,只有官家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甚至有御史风闻苏油给赵顼的密匣里全是些二不挂五的信息,弹劾苏油怠政消极,悖慢君上,被赵顼留中不发。
他们根本不知道,赵顼对这些二不挂五的信息有多喜欢,对这种平等的交流,有多喜欢。
因为苏油的密折和两份报纸,让赵顼看到了另一个大宋。
一个除了士大夫诗词文章,官僚们例行公文之外,另一个包含了士农工商各个阶层,吃喝拉撒各种小事,包含了所有人的悲欢离合,嬉笑怒骂,活色生香的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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