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烈祠的建成,其反应是连锁性的,汴京城里的小老百姓们,至少敬香又多了个去处。
很多小老百姓都不知道,大宋有这么多英烈,为了他们不富裕的生活,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个节奏带起来,忠烈祠门前的松柏之间,一夜摆满了当季的菊花。
九月,丙戌,赵顼下诏,各府,州,县,建先烈祠,录所籍历年死于王事的子弟,春秋两季,郡县主官带领群僚祭祀。
丁酉,遣使瘗熙河、陕西、永兴军战骨。
十月,司天监造成基于天数设立的度量衡器,与以此为基础,设计出新型天文仪器。
圭表,浑仪,浮漏,在苏油的指导意见下,完全抛弃了之前的各种浮夸设计,比如那些装饰用的铜龙,浮漏上的莲花,一概抛弃,“大道至简”,要求精准,上头只有蚀刻的数字。
浑仪根据沈括的建议,取消了月环,减少月环对观测带来的影响。
除此之外,司天监还在翰林院观天台加装了一架大型天文望远镜,以提供更加精准的观测。
诏下,赐苏油以下各人银绢有差。
其中最精细的一件物品,是时钟。
这是一架近代意义上的钟表。以螺旋薄钢片发条提供动力,以钟摆控制擒纵装置,还引入了陀飞轮,矩链,以控制发条松紧不同时齿轮受力的稳定。
以发条驱动指针转动其实不难,难在要其稳定和精准。
如今的陀飞轮也达不到后世那种高强度合金金属丝的效果,不过石富想出了一个平衡系统,用三个飞轮,和齿轮组,抵消了相互间的误差,使得时钟的实际误差,能够在接受范围之内。
所以现在赵顼屋子里这个高达一米五的精密的金属家伙,误差能够控制在一日三分钟的程度。
这是大宋如今机械加工水平的巅峰之作,赵顼背着手围着时钟好奇的打转,听着悦耳的咔嗒咔嗒走针的声音,看着机件转动和下边钟摆的摆动:“怎么不给个盒子装着?这么精细的东西,碰着了怎么得了?”
苏油说道:“还没有最后定型,问题还有不少,比如石公发现这东西从夏到冬,误差是变化的,陈昭明他们经过计算,发现主要来自气压的变化,正在着手解决。”
赵顼觉得已经不能等了:“那就安几个调节钮呗,比如你说钟摆的快慢与摆轴长度有关,通过调节摆轴,不就可以解决气压带来的影响?”
“还有一天差三分钟有什么关系?每天把时间较准不就行了?三分钟而已,朕能容忍。”
苏油赶紧赞颂:“陛下于理工应用之道,可谓是深得其中三味了。”
赵顼根本不接这个马屁:“既然已经出来了实物,司天监赶紧将这个东西放大,给我安装到汴京码头上去!”
“大不了安排一个当值的班子,每天根据司天监测量的结果调整那什么误差就好了,我要的是明年正旦大朝会上,各国使节都能看到码头上的钟楼!都能听见传布整个汴京城的钟声!”
靠!闹了半天是为了这个!政治影响!
苏油只好躬身:“臣,遵旨。”
如今的开封府事务已经上了渠道,判官梁彦明,推官沈忱也算是锻炼出来了,摸清了苏油的施政方略,成了苏油的忠实拥趸和得力臂助。
而苏油的工作重心,移到了两件事上——开封府城防的建设和大钟楼。
城防建设是必须的,开封城的城建,经过司天监的计算,直接在城头安放镇国将军炮,强度堪忧,有可能几炮下来,敌人没打死多少,自己先把城墙整垮了。
因此需要依托城墙,单独建造炮楼,在城墙外部,以砖石水泥,修建强度更高的棱堡,将镇国将军炮,安放到棱堡里边。
与之相配套的,藏兵洞,弹仓,配件库,牵引坡,牵引机械,滑车,进出通道,都要重新设计,工程相当巨大。
因此第一期工程,只能先满足汴京城的北面和东面,西面和南面暂缓。
几处工程高度保密,汴京城老百姓都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开封府特意贴出告示,说是厢军裁撤之后,为了加强汴京城的防守力量,朝廷对上四军防御范围加以调整。
为了保证百姓的安全,将在城墙上安设营房,增设棱堡,添兵负责驻守瞭望,让所有人不要大惊小怪。
……
汴京城东北角,鸡西儿巷。
这里是之前的二十八库,大货行,小货行,东染院所在地,挨着护城河和五丈河,还有马市和马行。
这里是厢军集中营,然而最兴盛的行业,不是商业和手工业,而是——妓院。
汴京城著名的销金窟——樊楼,就在旁边隔一道街坊,位于景明坊与广福坊交接的大街口,可是那里的光景,与鸡西儿巷相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厢军里光棍多,每月俸禄发下来,除了关扑,就是解决生理需求。
樊楼那种地方,厢军们是去不起的,因此以鸡西儿巷为中心这一大片,与国子监周围那一大片不同,是纯粹皮肉交易的私寮为主,甚至不少厢军的家属,都参与到了其中。
与不远处的樊楼和大小行市相对应,这里也形成了“鬼樊楼”,“鬼市子”,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便在这里私下进行。
不过在小苏太保给厢军找到出路之后,这一带便如同老庙墙根下的旧石板,一下子被掀开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底下的虫蚁,立刻就炸了窝了,要不慌着将自己藏得更深,要不四处逃散寻找其它安稳的地方。
最明显的就是私寮窝子一下子减少了好多,不少厢军家庭,带着父母妻儿,离开了这个应该被诅咒的地方,去了东明三县,重新开始了生活。
而承包了坊务的大佬们,纷纷派自己的勾管们来到这里,接管这处肮臜并加以改造。
鸡西儿巷很窄,尽头处靠内城墙,御沟边上,朱虔婆一大早出来寻汤饼。
朱虔婆的丈夫和儿子都是厢军,十多年前运军粮去陕西后再无音信,好在留了一处小院,虔婆只能靠短租寻生计。
来这里租屋的,多数都是带着年轻女子来的,虔婆知道她们做的什么生意,羞辱门户不算什么,人总要先活命不是?
很多到她家的客人,将她当做了妈子,姐儿们在屋里侍候,有时候会打发她出来沽酒叫饭。
这些人往往流动性很大,来得快去得快,很少有租住两年以上的。
不过最近这家租的时间长些,已经过了两年,姐儿长得也出众,来的客人也不多,都是固定的几位。
虔婆估计,金姐儿是哪家大官带来京中的外宅,家里正房容不得,寻了自己家安置。
不过大官很少来,姐儿也是个不安生的,因此交游得几个浪荡子弟,另外挣一份身家。
可朱虔婆也很明白,要在这一片得活,嘴巴闭好,最关紧要。
看着周围老街坊走的走搬的搬,虔婆很羡慕。
听说小苏太保的章程,搬出城外有工做,有地分,不再守在这皇城根下,半死不活地熬命,选择拼一把的,竟然占了绝大多数。
不过这些好事儿落不到孤寡老婆子身上来,朱虔婆只好叹了一口气,都是命,走一步算一步地熬呗……
天有点雨,加上入冬了有些冷,卖汤饼的李三儿今日里还没到巷口。
巷子边倒着一个醉鬼,朱虔婆走过去准备叫醒他,这天气冻着不是玩的。
结果走到近前,发现这人脸色青白,胸口一片乌黑的渍迹,不由得蹬蹬蹬后退几步,想拼命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巷子口传来打竹板儿的声音,那是李三儿的汤饼担子到了。
李三儿这几天正跟浑家商量要不要换个地头卖汤饼,因为最近走夜卖汤饼的生意差了好多。
妇道人家小气,一口咬定李三儿是舍不得巷子里的妖精,吃不到嘴图过眼瘾才舍不得换地儿,临出门还抓了李三一脸花。
李三儿走到巷子口,就听到一个如同风箱里边憋出来的喊声:“杀人了——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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