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宫的这种手法,简直就是妇人使泼,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是对政治生态的巨大破坏!
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凉一下比较好,对梁彦明和沈忱说道:“我这谢表还没写呢,待我先把给陛下的谢表写了再说。”
梁彦明连忙道:“我来给大尹研墨。”
沈忱则铺纸压纸。
苏油见两人忙活,笑道:“两位也不用太紧张,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实王相公已经把能做的做完了,他也知道没法继续追究下去,又需要个台阶,因此把包袱丢给了咱们,这个分析没错吧?”
两人连连点头。
苏油继续说道:“现在好了,张茂则是太皇太后的人,这事情到温齐古那里就算完,难道还能继续往上?明摆着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事情王相公只有吃亏,不对,准确说也不算亏。”
“相公当时没有闹起来,还是很稳的,其实从那个时候起,这事儿就已经算完结了。”
“陛下的意思也明白,大臣在宫门失了体面,怎么都要给个说法。”
“所以三方现在都需要个台阶下,谁来当这个台阶?就咱们开封府呗。”
梁彦明,沈忱连连点头,经探花郎一分析,可不就是如此?
苏油提起笔开始写谢表:“你们也别觉得委屈,开封府生来就该干这个活,因此该背的锅,就是要背起来。”
说着唰唰唰开始动笔,嘴里还不停:“或者换一个说法,就是为了朝堂安稳,开封府必须不计得失,调谐鼎鼐,勇负重担,砥砺前行。你们说是不是?”
两人不禁哭笑不得,能把背锅说得这么响亮,探花郎你果然是探花郎。
苏油继续安慰开导:“开封府不差钱,就算差钱我也可以去和陛下求来。所以我们要能做事,做出其余州府做不到的事,做出让朝野都赞不绝口的事。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哪些事呢?不外乎四个字,两件事——繁荣,安定。”
“凡是影响这两件事的,我们就要拼了命去争,至于那些鸡毛蒜皮,我们是能抹就抹,不能抹就背。这样功劳苦劳都有了,陛下相公看在眼里,人心总也是肉长的不是?”
“这就是开封府事务的正确打开方式。既然相公都查了法无明禁,那侍卫们在宫门殴打首相车马随从,就是做事唐突了。”
“所以过两天,将殴打王相公的那些禁卫们提出来,带头的打三十板,其余的十板,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之后我会奏请陛下明确法令,非有特旨,群臣以后都在宫门外下马下车。”
“王相公没有及时奏报,迁延时日,导致案情无法继续追索,所以作为当事人,也应该负一定的责任。”
“事情就只能这样处理,大家也都下得来台。”
两人一边看着苏油麻利地写着谢表,一边跟他们分析交代事务,心里也是佩服,探花郎年纪不大,心思和笔杆子那是真来得。
写完谢表,苏油这才说道:“把他们都叫进来吧,先认个脸熟,然后说说今年的大事。”
大事就在眼前,科举。
各路举子全部挤到了开封府,加上去年年底在本府考试的那些,好多人淹留了几个月,不少的盘缠都用尽了。
如当年三苏第一次进京那般,在庙里边吃“皛饭”——白饭,白盐,白萝卜的举子,肯定不少。
苏油想了想:“这样,去礼部那边,将各路举子的登记表抄录一份过来,确定他们的住地,让里正问问情况,看看那些实在需要帮助的,公使钱里边拨一部分出来接济一下。”
梁彦明点头应了。
然后就是牢狱,沈忱说如今市易务那边丢了不少还不起贷款的民户过来,开封府大牢如今人满为患。
苏油摸了摸脑门:“这个嘛……人多的地方要注意卫生,有生病的要及时救治,去告诉吕嘉问,如果要将这些人丢给开封府,那就要负责让他们不死。”
“医药费,卫生费,管理费都得给。他现在不差钱,差的是官威;他要不给,就别怪我一股脑儿全给他放了。”
沈忱有些担心:“吕提举那边……可是捏着开封府胥吏俸禄的钱袋子。”
苏油瞪眼:“这个市易务莫名其妙,名义上可是在开封府管辖之下,如今蹬鼻子上脸连计司的面子都敢不给。”
“薛公可是我的老上司,连我都得敬着。你们先去这样跟吕嘉问说,试探他的反应,呵呵呵,听话则罢,不听话,那就只有打屁股喽……”
梁彦明和沈忱面面相觑,探花郎要做强项令吗?王相公的案子不当回事,新党大红人也不当回事儿!
大佬们打仗,底下小鬼儿遭殃,日子怕是难过哟……
剩下都是鸡毛蒜皮,难题难了几十年不见解决,制度立了几十年不见执行,反正都是官场那一套常态。
所以也不急在这一天,诸事说完,苏油才问道:“怎么没见有人提河务?开封城三年一小淹五年一大淹,就没人管了?”
梁彦明赔笑道:“也不是啊,那个一般是河渠司的事儿,我们就是在丁役,料钱上配合。”
苏油表示不满:“这样可不行,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工料储备,都得放到前头,而不是临时抓瞎。”
“这样,你们就当今年必定会发洪水,必定会闹火灾,该办的赶紧准备齐全。需要我来协调的,尽管报上来。”
下头两位面面相觑,心里边不住地呸口水,刚出大年就说这个,还要不要点忌讳了?!
苏油却不以为意:“听你们说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张榜出去,就说开封府衙,向全体市民征集建议——先说好不准攻击这个攻击那个啊,不然建议就作废——就说自己渴盼解决的公共福利类事情!”
“然后挑拣出十件最迫切需要处理的大事,作为今年开封府的任务,我们自己给自己加点担子。”
“办好百姓要求的十件事儿,就是我们给百姓的一个大礼,还百姓一个满意的汴京!”
梁彦明和沈忱都傻了,这位,怕不也是拗相公那般生事的主!
榜文张贴出去,无数贴子雪片一般飞入府衙,而苏油却两手一拍,跑下面调研去了。
开封府下辖十六个县,祥符,开封,两个是赤县,赋税为天下诸县之冠。
另外的那些,也是望县,套用后世的话说,那是占了全国GDP的极大比重。
当然这也是有些变态,全国的赋税,粮秣,都在望这里搬,导致开封已经出现了大都市病。
大都市病,表现在人口膨胀,交通拥挤,住房困难,环境恶化,资源紧张,物价高昂等很多方面。
不过有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苏油倒是不急,先盘点清楚自己有多少底子,才能考虑做多大的行情。
城市里边反而好办,四通商号忘雨阁,十多年经济情报分析可不是吃素的。
反倒是外围县城里,农田兼并情况,社会构成,经济支柱等等,需要认真考察调研。
苏油是信不过那些县令知县的,地方士绅人品也堪忧,因此干脆和张麒来了个微服私访,打扮成投考的士子,四处流窜。
经过调研,开封下辖各县,还算是能看。
首善之区,天子脚下,老百姓再惨,也惨不过陕西河北去。
不过田土兼并得厉害,基本上各乡土地,大多都在兼并之家的手里,然后以宗族为单位,大部分族人成为族长的客户。
这些客户和下等户拥有的资源少得可怜,青苗法开始施行后,汴京经历过两次小型的洪涝灾害,更是加剧了兼并的烈度。
要破除乡村宗族统治,唯一的办法就是提高识字率,提高农民自主意识,开阔他们的眼界,产生人口流动。
不过这是直到完成从农业化国家到工业化转型之后,才能彻底解决的问题,就目前来说,能让这些地里的赋税正常上缴,就已经是莫大的政绩。
一路调研,一路前行,两人今日来到祥符西边的小关村,眼见天色晚了,便去找一户看着相对干净些的人家投宿。
这户人家里是真穷,院子里一个六七岁的娃子坐在凳子上读《论语》,妇人正在赶鸡进鸡棚,老妪在一边灶棚上熬羹。
见到苏油和张麒牵马进来,老妪连忙丢下调羹:“两位官人,可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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