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不把当朝二品当人了!
生气了,拜会老太君去!
老太君面色挺好,正招呼婆子媳妇们置办酒席。
膳食娘子正在给老太君看单子,将苏油过来:“可算是来了救星了!文曲姑爷快来看看,这火单可还行得。”
苏油先给老太君问了安,老太君说道:“你让人送来的稀奇古怪太多,尤其是打南边送来的那些,呵呵呵……”
苏油将火单取过:“都是张散那小子弄出来的,汴京人也是好新奇,总以为没见过的就是好东西。然后认为做法一定就繁复,价钱就一定贵。听说方知味南食斋,一道瑶柱虾仁酿丝瓜,卖到了三贯一盘?”
这个老太太跟膳食娘子倒是都不清楚:“方知味啊?是挺贵的……”
苏油摇头:“其实呀,就是一道食材而已,做法可简可繁,关键在于滋味。”
“比如这个瑶柱,就是一个提鲜。清水浸泡,挑去老筋洗去沙子,用姜葱料酒和清水蒸制。”
“汤汁作为鲜味剂,可以加入到各色菜肴当中,这个瑶柱本身,炒韭菜,酿丝瓜,蒸蛋,剁碎拌肉馅包饺子蒸炊饼,其实都行。”
“海味都是干货,需要泡发,手法也很多,哇塞这是海参吗?快快快拿来我看看!”
真是海参,不过这海参实在是夸张,干货都有近一尺长!
苏油咋舌:“好东西啊,这玩意发出来,怕不得有扁罐小腿那么粗!”
提到这个老太太不乐意了:“还探花郎呢!你这都给取的什么小名?!”
苏油笑道:“老太君,这是依眉山风俗,贱命好养,看扁罐现在多壮实?”
“再说了,汉武帝小名叫猪仔,唐太宗最喜欢的公主叫犀牛娃,我取个扁罐,也不过分是吧?”
老太太说道:“听说你还是根据眉山什么土地小学的罐子取的名?反正老身是去找道隆大和尚求了几道平安符,放到那几个罐子里,交代你家八公拿回去埋到可龙里梨花树下了。你说这要是磕着碰着,应到我曾孙孙身上可咋得了……”
呃……苏油倒是从来没想到过这些,当时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老太太这么上心。
不过这也是长辈的关爱之情,苏油嬉皮笑脸:“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看我们就考虑不到这些,还是老太君你想得周全!”
说完看了火单:“就弄猪肉吧,加上鸡鸭鱼,牛羊在陕西都吃腻了。最多弄个拌杂肚。”
“菜色五品一汤,荤素各半,分量不要多,却要精致美味,色香俱全,免得人家说我们暴得富贵,穷奢极侈。”
老太太觉得探花孙婿干什么都能说出一篇道道,连连点头:“是是是,这本就是祖上武烈王定下的规矩,不过以前是日破日败,规矩用不上而已。”
苏油看着厅里边的陈设,有些无语,石家倒腾的金属奢侈品,再如何低调,也是金光灿灿晃眼睛。
想到这里说道:“呃,老太君,之前拜托你留意的物件?”
大相国寺有个古玩区,宋人好新奇,如苏油发明的赝品蜜蜡娃娃,碳粉加香料挤压成型的兽型香碳,那是值老鼻子钱。
反而那些极品的文物,什么商周青铜,战国琉璃,秦砖汉瓦,没有得到其应有的重视。
比如大苏在凤翔淘到的四块门板,上面是吴道子的亲笔,所费不过十万钱,也就是一百贯而已。
苏洵死后,四扇门板,就成了老翁井家庙的装饰画。
这些东西,如今也有爱好者在研究收集,不过受经济力量所限,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大宋如今最值钱的古玩,是书法作品,一些碑拓,其价值都不菲。
其它如钟王的书帖,历代大文人的诗稿,哪怕一张碎纸,价格都吓死人。
然后是艺术类的东西,主要绘画作品,当然不是匠人画,而是文人画。
再其次,就是书籍了,对于士大夫之家来说,这就是底蕴,积淀,和无数代人的持续投资。
苏油如今也在搞这个,眉山苏家底蕴其实不怎么样,主要是出了两代妖孽才有了点看头。
到了第三代,那就真的“我愿儿孙愚且鲁,无灾无病到公卿”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但是这是另一件事儿了,而苏油收集这些的目的,还是为以后建立博物馆做准备。
基本盘已经在手,眼光就该放得更远一些。
老太太笑道:“大相国寺的小贩们也贼了,只要达之问过的东西,小贩转身就敢翻倍要价。”
说完又愤愤不平:“还有那个刘颁,真真是处处跟我石家作对。”
苏油摸了摸鼻子,人家刘家那才是史志、金石的传统世家。
哥哥刘敞,那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春秋》《汉书》的权威学者,家中收藏无数先秦鼎鼐,通过辨识铭文,推究三代典章的大学问家。
弟弟刘攽,帮司马光写《资治通鉴》,自己还写《东汉刊误》,《汉书标注》,《汉宫仪》,听说最近正在写《五代春秋》,《内传国语》两部巨著。
二刘的藏书,是京中之最,家庭对教育非常重视。
刘攽的妻子,那也是程夫人一样的人物。家中没什么钱,不过藏书达几千卷,号称“墨庄”。
连同刘敞的儿子刘奉世,后世并称“墨庄三刘”。
石家跟人家这样的家庭抢青铜器,只怕在刘家人的眼里,那才是暴发户嫌钱多,抢到的东西全都明珠暗投了。
苏油赧笑道:“老太君,那一会把这些东西都装盛起来,我明日去拜访拜访刘家人。对了薇儿呢?”
老太君说道:“薇儿和几位婶娘嫂嫂在校场弄枪棒,你想去看看?”
苏油摆手:“不去了,我还不如看教膳食娘子调理饮食去。”
老太君拉着苏油的手:“最近朝政纷杂,你回京后便来石府,也算是好事儿。”
“就听老身的,打从今天起,就住在这里。出去见见刘家大郎那样的书呆是没问题的,其余的人都别见,一切等大朝会之后再说。”
苏油笑道:“熟人大多在外头,京中相熟的还真不太多,就一个章子厚,估计大朝会后也要回荆湖,其余也就介甫公还算熟悉。”
老太君瘪了瘪嘴:“王介甫当年入京,那是士林推重百姓欢悦,都说这天下有救了。如今数年过去,宗室宗室拦着街骂,谏官谏官大朝会骂,百姓百姓冲进家骂。不说别的,就这样处处得罪人的性子,能得了好?”
“老婆子没别的见识,就是事情看得多了,反正这种人,你可得离远点。”
说起这个苏油突然想起来,苏轼给刘敞的祭文里有一段话:“自公之亡,未几于兹。学失本原,邪说并驰。大言滔天,诡论蔑世。不谓自便,曰固其理。岂不自有,人或叹嘻。孰能诵言,以告其非。”
如今这篇文章在京中极为流行,被大家用作攻击王安石的利器,都说这是大苏在诋毁王安石的铁证。
天可怜见,谣言止于智者。大苏固然喜欢皮里阳秋诋毁王安石,不过公是先生是熙宁元年去世的,那时候王安石还在金陵守丧呢!
也不知道王安石的小本本上有没有这笔。
想到这里又来了一个问题,当年龙老头入京,就是刘敞和欧阳修力抵。“昌期违古畔道,学非而博,王制之所必诛,未使即少正卯之刑,已幸矣,又何赏焉。”
“昌期闻之,惧不敢受赐。”
可是刘敞却对苏油的“情理论”颇为赞许,并为苏油的“情理论”中提到的“情之上者”下了定义——“仁义即性、礼乐即情。”
所以说如今的思潮颇为混乱,大家都在摸索和贪求,有时冲突,有时认同。
不过真正的大学问家,态度是宽容和坦荡的,人品也都还在及格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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