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油说完,转身面对赵顼:“陛下,这八万贯,是对汴京盐引商人的掠夺,是欺负他们无知短视,信息不对等,让他们平白遭受的无妄之灾。”
“好在皇宋银行,收购盐引时,皆有票据凭证。”
“臣恳请陛下,允许京中商人,在自愿的情况下,持票据以之前交易之价格,赎回因恐慌抛售的盐引。以展示皇宋银行保护商人应得利益,共创良好经济环境,不图非分所获的行首风范。让所有人知道,陛下维护皇宋银行的信誉和诚信的决心!”
哗——殿中顿时沸腾了,群臣都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苏油,八万贯,整整八万贯,翻手即得,然后,翻手又丢了出去?
赵顼也有些善财难舍,八万贯啊,整整一千柄神机铳,足够他将带御器械班直通通换装了。
苏油拱手,诚恳地说道:“陛下,非义之财,取之无益。如果皇宋银行的存在,是为了这个目的,那它与南通巷那些钞引行,又有什么区别呢?”
赵顼终于下定决心,一咬牙:“准!皇宋银行成立的目的,首先便是为了加快物流,使诸方得利。这八万贯,如果能换来京中物价人心的稳定,朕舍得出去!”
“明日在皇宋银行前粘贴敕告,宣布这项决议。”
“同时都盐院开仓,尽快平息盐价。”
“原都盐院知事,怠忽职守,罔视计司谕令,着夺去差遣,广州编管。”
“池苑所知事柳纯忠——”
苏油赶紧打断:“陛下。”
赵顼想了一下,也临时改口:“池苑所知事柳纯忠,切言敢荐,纵然唐突失仪,朕也决意不究。”
“着升御药局副都知,让天下人知道,朕非不从谏之君。臣工们有所见闻,尽管上奏,朕定然嘉纳!”
柳纯忠顿时嚎啕大哭:“臣叩谢皇恩——”
赵颢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群臣却肃然感佩,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从琼林苑出来,苏油看着花光满目,御香拂路,不由得松了口气。
长街上绮罗珠翠,户户神仙,画阁红楼,家家洞府。
妓女乘着小马,披着凉衫,将盖头背系冠子上,露出青春姣好的面容。
少年狎客,轻薄文人,亦轻衫小帽,跟随其后。
三五文身恶少年,用短缰促马头,刺地而行,谓之“鞅缰”,又谓之“花褪马”,呵喝驰骤,竞逞骏逸。
游人们以竹竿挑挂终日关扑所得,在夕阳洋洋而归。
他们并不知道,刚刚就在琼林苑,经历一场怎样的风波;也不知道,繁花似锦的汴京城,才结束了一场金融暗战。
张麒牵马过来:“少爷。”
苏油问道:“盐价多少了?”
张麒笑道:“有小妹操持,尽管放心,贵人们齐聚金明池后,我们才开始发力,消息传不进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盐价已经降至每斤四十文,盐引也涨回了每斤二十七文。”
司马光走了过来:“明润。”
苏油和张麒赶紧躬身:“学士。”
司马光站着端详夕阳中的苏油,好一阵才说道:“奉劝官家还利之事,做得好。”
苏油再次躬身:“其实真是陛下圣明。”
司马光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待到老仆牵过马来,上马去了。
张麒却傻了:“啥?官家要把获利还回去?那我们不是白干了?”
苏油借上马的动作,悄悄对张麒说道:“怎么可能白干?那几个兴风作浪的,借他们十个胆子,怕也不敢来赎回盐引,只有咬牙认了这个闷亏。”
“这番操作,陛下是既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如今怕是回过味来,正在捧着肚子狂笑呢。”
说完突然想起一事,怒道:“少奶奶呢?竟然敢背着我操练女兵!”
看着周围群僚捂嘴窃笑,又色厉内荏地高声加了一句:“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
待到赵颢和赵宗谔从楼里出来,苏油已经取去得远了。
刘掌柜和余大郎早已面如土色,着急上火地赶上前来:“国公爷,王爷,大事不好……”
赵宗谔上前对着刘掌柜就是一脚:“败家丧财的东西!赶紧回家!”
赵颢看着赵宗谔的背影,对余大郎问道:“余勾管,我们还有多少可用资金?”
余大郎说道:“王爷,还有数万贯,怎么?还有机会一搏?”
赵颢摇头:“回去赶紧给我,我去找娘娘说项,交给皇兄,用于入股皇宋银行,算是报效。”
余大郎哑然:“这……那国公那里……”
赵颢一撇嘴:“是他成事不足在先,这事儿没人敢宣扬,与我声名无损,就这样办,赶紧办!”
……
回到家中苏油才知道,石薇带领女骑,原来竟是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意思。
所以收拾石薇是不可能收拾的,还要嘘寒问暖——辛苦辛苦,薇儿累着没有?
妙法院女兵表演,都是宫内的小宫女们充任,以往都是内侍如王中正,李宪之类的带队。
高滔滔和太皇太后一合计,哪里需要这些人,我们勋贵人家最厉害的战将如今不就正在京中?而且身为女眷没有什么忌讳,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妙法院女孩子本来就精擅骑术,于是石薇便教授其骑刀战术,因为战术动作简洁明快,也算是讨巧,而且效果不凡,一经施展,果然轰动京师。
这时候门外一通热闹,却是游观金明池的那帮子回来了。
苏油看着全身挂满包袱的俩老外和几小:“可以的啊你们,竟然回来得比我们还要晚。”
苏家也早早在琼林苑包有彩棚,石鍮兴高采烈地说道:“婶婶的骑兵队太拉风了!满汴京城的人都说种小八他们的御龙班直娘里娘气,还不如妙法院女骑英姿飒爽!”
苏辐说道:“库罗和艾尔普在彩棚遇到个人,结果一聊起来就没个完,要不是我们拽着他们回来,怕是现在还在瞎掰呢。”
库罗赞叹道:“明润城督,你们国家真是太伟大了,随便遇到一个人,对天文,历法和数学都有非常深刻的理解。我们邀请他来拜访你,顺便还可以观看可贞楼的藏书著作。”
苏油问道:“那人什么样子?”
艾尔普说道:“是一位三四十岁的文弱士人,呃,听说如今在皇家图书馆编校书籍,还在司天监参与详订浑天仪。姓沈,叫沈括。”
苏油:“……”
次日清晨,皇宋银行,四通钱庄,门前贴出了赵顼的敕令,允许汴京商人,持销售凭证,以原价赎回之前抛售的盐引。同时告诫商贾勿要听谣,信谣,传谣。要安安分分当好大宋的一块基石,做出自己的应有贡献。
此举一出,盐引一下就恢复到寻常价格,有价凭证的反应,远比盐价回落要快得多。
汴京商人感激涕零,不少已经濒临破产的商贾,在皇家敕告前长跪痛哭,从此就是赵顼和皇宋银行的坚实拥趸。
他们售完盐引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宝钞存入银行,表示自己的态度。
京中百姓们,对皇家的恩德心服口服,也是一致拥护。
短短时日之内,汴京城竟然掀起了一股开户存款的小高峰。
至于盐引最大的卖家,国公和王爷,却是捏着鼻子打不出喷嚏——他们根本就不敢去四通商号赎回盐引,以防被谏官们抓住证据是幕后黑手,惹火烧身。
因此这份低买高卖的横财,稳稳当当地成了皇宋银行第一笔营业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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