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粱该死!”
一个山谷里,一位汉人装束,头发完整的年轻人,看着身边零落的队伍,受伤的同伴,眼中喷着愤怒的火焰。
不过这位年轻人却不是汉人,他是正儿八经的党项人,甚至身负西夏王室的血统,论辈分,谅祚应该叫他族兄。
李文钊。
元昊凶暴,但是也曾经有过重用文臣的时候,最经典的就是任用了汉人张元吴昊。
这两位,历史上评价,正是他们的叛逃,使西夏完成了从一个游牧部落,到半农耕半游牧的王朝政治体制的成功转型。
其实这完全是汉人在给自己脸上贴金,西夏转型的整个过程,都是党项精英的掌控和参与,李文钊的家族,便是这些精英的代表。
李文钊的父亲,是李元昊的族弟,西夏人中少有的精通汉学的人才,但是更厉害的,却是他的母族。
野利家族。
野利氏,是李元昊的第一任皇后。
当年的野利氏,是多么的风光。
家族当中,野利遇乞和野利旺荣都是西夏大将,堪称西夏的双壁。
多权谋,善用兵,所率山界士兵素以善战著称,纵横横山,让宋兵心惊胆战。
西夏天授礼法延祚元年,两人分统左、右厢军,号大王,官至宁令。对宋作战的方案,多是两人与元昊的共同谋划。
更加厉害的,是野利仁荣,以多学识,谙典故著称,当年元昊亲口称他为股肱之臣。
李文钊就是野利仁荣的外孙。
在野利氏嫁给李元昊的最初二十年中,真是一帆风顺:哥哥是国家重臣手握兵权、自己母仪天下且深受宠爱,还给李元昊生了三个儿子。
野利氏喜欢戴一种用金丝编制的“起云冠”,李元昊便下令,除了皇后,任何人不准再戴。
只可惜,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小儿子李锡狸夭折。
大儿子、太子李宁明知礼好学、深明大义。但他生性仁慈、不喜荣华富贵,笃信道教并幻想以此成仙。
当时作为伴读的李文钊,曾苦劝太子,不过用处不大。
汉人的道家思想明显不符合李元昊称霸的野心和政治主张,慢慢的,太子被大王冷落了,很不喜欢他,甚至下令不许入见。
几年后的一天,李文钊再次前往东宫的时候,却被告知李宁明因练气功走火入魔、不能进食而死。
作为政治家族成员,李文钊自然知道,太子的死有蹊跷。
李文钊自有受外公的教育,立刻回去告诉外公,野利家族的危机,从今日始。
不过外公告诉他不必忧虑,说自己只是野利氏的疏族,而且与党项人千年伟业相比,个人的盛衰,无足轻重。
外公正在为党项人推广自己创立的文字。
大王当时对外公的看重,是无疑的。
景宗正式称帝,外公和大臣杨守素实为谋主。
西夏建国前后创制的典章制度,多出外公之手。
而且他头脑非常清醒,虽然创造了党项文字,并且将《孝经》、《尔雅》、《四言杂字》翻译成藩语,但是他的政治主张,却与汉儒大相径庭。
他对张元吴昊照搬宋人制度的建议,同样嗤之以鼻,
他的政治宗旨是——“一王之兴,必有一代之制。”坚决反对“用夏变夷”,即用汉文化取代党项民族文化的全盘汉化方针。
他提出:“昔商鞅峻法而国霸,赵武胡服而兵强。国家表里山河,蕃汉杂处,好勇喜猎,日以兵马为务,非有礼乐诗书之气也。”
“惟顺其性而教之功利,因其俗而严其刑赏,则民乐战征,习尚刚劲,可以制中国,驭戎夷,岂斤斤言礼义可敌哉。”
李文钊对外公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他的心中,一人兴邦,说的就是外公这样的人,可比齐之管仲,蜀之诸葛。
立国后,外公就更忙了,元昊让他担任谟宁令之职,意思是天大王,是元昊身旁的主要谋士,主持政务不说,同时也是夏国的精神领袖。
大庆元年,西夏文字造立,成十二卷,字形方整,笔画繁复。
群臣上表称颂,元昊遂下令改元,将之尊为“国字”,强行在国内推广使用,规定“国中艺文诰牒,尽易蕃书”。
在外交文书中,凡与宋朝的文书交往,采用汉蕃文并列,而与其它少数民族政权交往,则采用双方蕃文并列。
之后外公的主要精力,放在了文化教育上。搜罗人才,教授蕃汉官僚子弟,使学成后量授官职。
还督促各州设置蕃学,教育子民,外公也因此被西夏人亲切地称为“圣贤师”。
这是堪比汉人孔子的功绩。
可惜建国才五年,外公便因心力交瘁去世了。元昊“三临其丧”,痛哭不已:“何夺我股肱之速也!”
赠富平侯。
然后,政治风向慢慢开始转变。
虽然野利氏的最后一个儿子、次子宁令哥继立为太子,但是大王为了巩固皇权,开始有意识的削弱野利家族等党项贵族的势力。
很快,李元昊假借宋将种世衡的反间计,处决了野利遇乞和野利旺荣及全家,皇后失去了她在朝廷中最重要的支持者。
野利兄弟被杀后,野利皇后不时向李元昊哭诉两人死得冤枉,李元昊也表示对自己轻率处死野利兄弟有些后悔,于是竭力寻访那次屠杀的幸存者。
在大家的努力下,野利遇乞之妻子没藏氏被元昊找回,并接进宫中。
然而没藏氏的出现,成为野利家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压垮骆驼脊梁的稻草。
作为野利家族的后代,作为前后太子的谋臣,李文钊的命运是注定了的。
因此他逃了,逃入了野利家族颇有影响力的横山,拉起了一支自己的队伍,造起了西夏李家的反。
没藏氏覆灭,谅祚上台,不但没有赦免李文钊,反而敦促边军加紧缉拿。
李文钊因此被迫离开横山,来到更加混乱的六谷蕃势力范围。
谅祚也知道,李文钊是野利家族的人,前后二太子的忠臣,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无道昏君和背夫之妇所生的野种。
谅祚的存在,本身就是野利家族的耻辱。
政治主张也不一样,李文钊继承外公的遗志,主张学习各族先进经验的同时,也要保持党项民族的独立性。
谅祚的作为,在李文钊眼里,却是在狼性和奴性间反复,不是一个极端,就是另一个极端。
完全丧失了一个独立民族应有的尊严,也因此丧失了与其它民族对话的资格,还有其它民族对党项人的信任。
两人都不可能容忍对方。
渭州秋收开始,那个探花小知州突然一改作风,开始整军肃边行动,缉拿间谍,侦骑四出。
渭州周边诸番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明显倒向了渭州。
不过苏明润对自己的威胁并不大,小苏探花自己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生意归生意。
然而最可恨的,是另一个宋人,一个宋朝的叛徒,西夏的幸进。
他的出现,让自己在六谷蕃中的地利一下子便完全丧失——过去的巢谷,如今的家梁。
这是一条阴险狡诈的走狗,更是一个无耻之徒。
图干死后,其部落被梁屹多埋吞并,并将之赏赐给了家梁。
家梁以正妻之礼接纳了图干的老婆,并且也以图干部落代言人自居,给妻家谋取了不少的好处。
当然也立下了不少的功劳——同宋人的代理贸易,实际上就是这个家梁在主导。
然而这些只是表象,这头恶狼的目光,其实早就盯上了自己。
经过周密的侦查和部署,家梁掌握了李文钊的活动情况,然后带着图干部落和步跋子,发动了一次长途奔袭,一下子杀进了李文钊的秘密驻地。
这是李文钊横行宋夏边境以来遭遇的最大一次打击,手下五百勇士,在战斗中损失殆尽,自己带着几十名忠心耿耿的部下突出重围,十几年心血凝聚,一旦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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