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忙乱之后,队伍这才出发。
冯老汉对地理熟悉,在前边带路。
苏油一路上狐疑地打量着张麒,将张麒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少爷你老是看我干啥?”
苏油冷笑道:“少爷在思考一问题——为什么你不流鼻血?”
张麒莫名其妙:“这东西还有作陪的?”
苏油说道:“老实交代,你有没有去那条净是女人的巷子?”
张麒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我没有……别……别瞎说……”
苏油恍然大悟:“哦……原来这就是真相!张小七你好不了了!”
张麒慌得上下乱摆手:“真没有……”
苏油伸手向上指了指:“对天发誓。”
张麒更慌了:“懒得理你!少爷你真无聊!”
说完拍马跑前边去了。
苏油摸着下巴,喃喃道:“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仗着脸好看,那是人家在嫖你还嘚瑟……”
一路来到渠首,李老栓下马勘察了一阵:“少爷,这里确是老渠,但是如今河都改道了。”
苏油看了看环境:“没想到泾河源的水如此清澈,看来还是植被问题。”
李老栓打开地图探究了一番,又抬头看了看这一带的地势,伸手一指:“小七,你先去那里,把标杆立起来。”
张麒生怕被少爷逮着追问,赶紧拍马跑了。
苏油从拳毛赤身后取出经纬仪来架好,测量了几个方位,一番计算之后,在地图上连了几条线,用笔尖指着交叉位置:“爷爷,我们在这个位置。”
李老栓是直接用手,拇指和食指成九十度角,对着几个标点,伸直手臂,先左眼后右眼瞄了几次,笑道:“少爷是错不了的,这法子还是拴住当年教我的,真好使。”
苏油说道:“主要还是图画的精准。”
说完有用笔尖在地图上指了一下:“这里埋着一个地桩,编号是渭北三三五九。”
就听石薇喊道:“小油哥哥找到了,快过来。”
苏油将经纬仪搬过去,对面一个小丘上,张麒已经立好标杆,舞动红色小布旗,吹响了哨子。
接下来几日里,几人风餐露宿,在渠首一带进行测量工作。
李老栓的地图册上,一条新渠渐渐勘测成型。
苏油和张麒插上最后一根杆子,看着从山丘后方连绵到老干渠的木桩上飘着的红布带,苏油问李老栓:“李爷爷,一共有多长?”
李老栓说道:“半里地一根,三十根棍子,十五里。”
苏油转身问冯老汉:“里正,能组织出多少人工?”
冯老汉摇头:“四里八乡丁壮齐上阵,两三千人吧。”
苏油说道:“那不行,返青之前水渠必须修好,否则会影响苜蓿的收成。”
张麒列式计算:“这里地势平坦,我们按水渠横截面积九平米计算,两千五百人的施工队伍,一个月完成的话,人均需要挖土三十方左右,一日一方土的样子。”
苏油问冯老汉:“一日两百文工钱,能完成不?”
冯老汉“啊”了一声:“还给钱?”
石薇立刻算出结果:“小油哥哥,那这段渠工钱大致在一万五千贯,要管饭的话当在两万五千贯。”
张麒算得更细:“少爷,那这渠只算土方的话,折合下来大约是一贯半一米。”
李老栓有些不明白:“少爷,这算法没对啊,我们渠首位置选得好,只需将挖出来的土堆设在渠道两侧,那所挖土方只需要一半就够了啊,工程造价不是还该少一半吗?”
三个小的你看我我看你,顿时觉得自己傻到家了。
张麒立刻说道:“看吧,这就是做应用题做出来的后遗症……”
苏油给了张麒一脚:“你倒是甩得一手好锅。太好了,就按李爷爷所说的来,既然造价不算贵,那就让大石头弄预制板,我们要搞就搞好,这郑国渠搞好,起码得是百年之利!”
冯老汉说道:“呃,官人你怕是弄错了吧,这渠不是郑国渠,郑国渠在泾河下游,灌溉的是关中,不是泾原。”
苏油讶异道:“怎么可能?这不是郑国渠上游配套水利工程?”
冯老汉说道:“老汉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老人们说,这是前秦苻坚,仿照秦代郑国、汉代白公渠开的。”
苏油感觉脸火辣辣的疼:“是吗?那我再回去翻翻书。”
冯老汉好担心:“官人,那这渠,我们还修不修?”
“修!当然要修!”苏油对李老栓说道:“那大致就这样,冯里正你去通知各村,我们以村为单位,以长度计价,验收合格后,一贯半一米,三日一结!”
冯老汉有些懵:“这一米,得是多少?”
苏油将卷尺拉开铺地上:“这么长!”
冯老汉兴奋坏了:“这样的好事儿,那我们烧着松柴火把给官人干啊!”
苏油给冯老汉打预防针:“是给自己干,而且人越多越好!你可不能只想着自己村挣钱,不通知到位。这渠早一日修好,你们就早一日获益,眼光要放得长远知道吗?要是给我知道你有私心,嘿嘿嘿……”
冯老汉躬身道:“官人这话说得,就凭你送老汉那头大鹿,老汉都不能起了瞎心干这事儿!”
回到龙首村,休息了一晚,苏油就准备要回渭州了。
李老栓对苏油说道:“少爷,那我便不回了,这整渠的章程我还得与冯老哥好好说道。”
苏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李爷爷,这里条件……”
李老栓眼里闪着泪光:“我们李家占了少爷十年的好处,老汉如今总算是有了有用之处。少爷,你就成全老头,让我报效一场吧。”
苏油拉起李老栓的手:“爷爷言重了,你对蜀中盐业做出的巨大贡献,足以树碑立传,名传千古。不过你老人家既有此心,那苏油就……多多拜托了,你便是监造大匠。”
李老栓开心了:“那你赶快回去,城中多少大事情等你处理。我这边你自管放心,保管给少爷办得妥妥的。”
回到渭州城,苏油还没有坐稳,蔡确找过来了:“太守,镇戎知军求见。”
苏油说道:“这小隐君,龙首村离他驻地那么近他不来拜见,非得等我回城。”
蔡确点头:“要不晾他一晾?”
苏油笑道:“晾了不是坏我遇事立决的名头?一齐去看看吧。”
来到会客厅,种诂一身士人便服,正在欣赏厅中陈设,眼睛落在一个黄白铜相错的博山炉上,看得入神。
博山炉都是群峰拥立的形状,但是此炉极度精巧,溪边有一头白铜微雕小鹿在饮水,山脚林子边有一头黄铜微雕的老虎,露出半个身子,正待出击。
种谊在一旁侍立,见苏油过来,轻咳了两声。
种诂没有反应,直到苏油叫了一声:“大质。”
种诂这才回过神来:“哦,末将参见太守。”
苏油说道:“喜欢这香炉?那一会儿你就带走吧。”
种诂躬身道:“这个太贵重了,使不得。”
苏油笑道:“你如何看出它贵重?”
种诂说道:“这就是蕃部传言的秘金秘银吧?镶嵌工艺如此精湛,笔画入微,这是——雕磨的?那功夫就费大了。”
苏油说道:“这些全都是榷卖会上准备与蕃部交易的商品,大质你看如何?”
种诂取过一枚琉璃镜,琉璃镜一角玻璃后边,还有一枝设色牡丹,旁边有一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
种诂看着镜中清朗帅气的中年面庞,理了理胡须:“这么贵重的东西,蕃部的人怕是买不起吧?”
苏油说道:“反正到时候竞价,价高者得,这个我不担心。就算蕃部买不起,他们也有本事儿将东西卖到西夏去。”
种诂有些拿不准:“会不会资敌?”
苏油说道:“通商和资敌,是两个概念。”
“通商的目的,是互通有无,是相互从对方获取自己所需的资源,所谓资敌一说,是敌方拿到资源后,对资源的利用,比我们高效——这才是问题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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