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苏油骑上马,优哉游哉地到了礼部。
礼部官员才主办完春闱,知道这小子是今科探花,侍郎亲自出来接见:“小苏探花所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朝廷任职下来,多有为明润鸣不平者。”
苏油笑道:“宰执官家,自有他们的考虑,这点苏油是理解的。”
侍郎笑道:“理解就好,你年纪还小,就算两年后转迁,也才十六岁,前途无量啊。”
苏油拱手:“多谢侍郎美言,苏油今日前来,只为听说了一件事情。”
侍郎问道:“何事?”
苏油笑道:“是这样的,去年朝廷下文,让诸路举贤。苏油惭愧,和明允堂哥,忝在眉州举荐之列。”
“今年诸路,敦遣行义文学之士,齐赴京师,馆于太学,即舍人院试论策。听闻即使辞不就试,亦将以作监主簿命之?”
侍郎心中咯噔一下,靠,完蛋了!宰执失虑了!
也就是说,人家苏油压根都不用参加这次科举,也一样有足够的资格被任命为将作监主簿!
堂堂正牌探花,和地方所举那些累试不第的老贤良同等待遇?!
如此一来,朝廷重复任命,处置明显不公,转眼就会酝酿成一场政治风暴!
侍郎的脑门上,顿时汗就下来了。
苏油这才再次施礼:“为朝廷政局平稳所计,苏油无奈,想来想去,只有一策。”
侍郎就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何计?”
苏油躬身正色:“油,请试制科!”
侍郎傻了:“这……这个……”
制科,是为外朝官员升转京官,选拔优秀干部而设,职位非常珍贵。
外朝品级提升,尤其是基层干部,比京官快得多。
如苏油这样的,如果不考虑年纪,外放一般是上县知县,中州通判,混得好的话,两年一迁要不了几年就能升为上州知州。
外官以通判的品级再考回来,那朝廷就得以知制诰,侍御史之类的职务相待,当年老张走的就是这样的路子。
不过这路子对苏油这种的一甲出身的就不适合了,起点本身就太高,要这样搞的话,两边的捷径都被他占了,年纪轻轻就升到顶那还得了?接下来做权臣吗?
可如今这事情闹得……
侍郎不敢做主了:“明润你稍坐,我去上禀春官,看看如何处理。”
苏油站起身来:“无妨,我回去等候消息即可。这事情可能还要惊动宰执,你们慢慢商量。就算朝廷维持前议,也是没关系的,一切以枢府的意见为准,我全力配合就是。”
这口锅一甩出来,韩琦接个正着,顿时傻了。
让地方举贤良,鬼知道一群老头里边夹着一个十四岁的“贤良”!
再仔细看了举荐理由,特么这个十四岁的,竟然是最贤良的那个!
地方奏报,无可挑剔!
你说你这么小,没事儿急着在地方上搞那么多事情干嘛?
你说你这么小,没事儿急着出来科考干嘛?
科考就科考,偏偏他还一甲高中!
你说你这么小,没事儿考这么好干吗?!
老王也是,没事儿把这娃的卷子给拎出来干吗?!
其实维持前议也不是不可以,个人歧视的小问题,韩琦不怕别人戳脊梁骨。
职务就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一碗水端不平也正常嘛。
关键在重复授职!这是将朝廷选官制度视同儿戏,闹了这么大笑话,御史言官们可没一个是吃素的!
因此苏油提出的解决办法——为国考试,还真成了化解这道难题的唯一解法。
制科还有几个月,让这娃天天去将作监签到打酱油,这就算是有了工作履历。
然后报名参加制科,这是符合流程的,名正言顺,官员的正常升迁捷径嘛。
官员考制科,品级有点小要求,可这娃是探花,品级本来就高,早过了坎了。
虽然国朝从来没有哪个探花闲得蛋疼了来考制科——要知道万一失败,对声名的影响那是很大的——但是制度也没有规定说一甲三魁不能考不是?
这也可以强行理解为人家探花郎上进,想通过这种方式换工种对不?
苏油提出参加这次考试,还真是实心体恤朝廷——因为他的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
不报考,对苏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污水哗啦哗啦泼下来,都在朝廷身上,他不但沾不着一点,还要落得朝野一致的同情。
万一他考上了,得到的好处也只是职务上的小小提升,相比于外官转京官这种大跳跃,可以忽略不计。
黄榜三魁,除授本来就是实打实的京官好不好?
十四岁的探花郎,就算从此天天打酱油摸鱼,几十年后都能位列公卿好不好?
韩琦在心中过了一遍苏油提出这个解决方案,没有大毛病。
所以接下来的工作才是重头,劝说陛下。
官家还不一定同意这个方案呢!
……
赵祯果然当然地不想同意。
我的神童探花郎,居然报名考制科?还要不要更荒唐?!
大宋文教百年,好不容易到我这里出了个实打实的祥瑞,万一考坏了怎么办?!
韩琦你赔?!
韩琦满脸惭愧,将幞头摘了下来:“臣,辜负圣恩,处置失策,如今惶退无据,只得向陛下请辞。”
赵祯摆手:“不至于为了一个孩子,处置国朝重臣。韩卿你不要忧虑,现在是如何挽救的问题——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韩琦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祯闭上眼睛,心痛得都快不行了,半晌才睁眼说道:“难为这孩子了,小小年纪,便知道周图国是……”
“你说说你们,啊?非要拿年纪说事儿……要是不顾虑他的年纪,正正常常地安排职事,怎么会出这种事情?如今搞成这样……”
韩琦心里也在日狗:“臣愚昧。”
“唉……”赵祯抹着自己的脑门:“罢了罢了,富弼守丧刚去,你稳定朝局也费了不少心力。也是一时疏忽了……终究是朝廷体面为重,便许了这孩子一片忠恳之心吧……”
韩琦满脑门都是汗,躬身道:“臣多谢陛下保全。”
赵祯意兴阑珊地挥手:“多谢我干嘛?多谢人家明润才是……”
……
苏轼将礼部送来的文告啪地拍到苏油身前:“这就是你跟我说的解决办法?!”
苏油正在做题:“不然呢?看着御史们闹腾,看着韩相公去职,看着朝堂因我而动荡?”
苏轼语塞了:“可这也太亏了!万一……万一……”
“万一考砸了是吧?那你就让让我呗……”
苏轼瞪眼:“你当国朝华选是什么?就算我让,文章不入大佬们的眼,一样刷下来!制科不取一人,又不是不可能!”
苏油笑道:“那就赶紧,将子由叫来,一起研习,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大佬们搞出来的麻烦,我还能怎么着?”
……
苏油这把名声刷大了,这不再是仁性天生了,这是真正的思虑周翔,顾全大局,舍己为人,体国公忠。
不管制科考得上考不上,如今朝堂,再没有人用他的年纪来说事儿了,人家苏明润,这是考试报国啊……
每日苏油还老老实实地去将作监签到,知监直接腾出一间屋子,还派了两个老军专门伺候。
明润你要不要这么老实?读书准备应考才是正事儿,这个破到,我帮你签!
实在不行派个闲差,就说你考察物价去了,三五个月后才能回来?
苏油笑道:“多谢知监盛情,在其位谋其政,事情该做还是要做的。”
知监摇头感慨:“一张白纸啊,想当年老夫初入仕途,也是如你这般的品行……难得,实在是难得……”
所有人都认为苏油人品高尚,为了朝廷大局宁愿委屈自己,没有人想得到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娃经过苏家人的几次考试,发现自己这只蝴蝶,对大宋如今的影响还没有太大。
比如苏轼试举时的《刑赏忠厚论》,欧阳修出题与自己所知道的完全一样。
甚至连苏轼这娃三杀三宥杜撰的内容,甚至到后面欧阳修梅尧臣的反应,也完全一致!
每届科举试题是什么,后世不是专业历史研究人士,没有人会知道。
因此自己的这个探花,是硬生生凭真本事儿考出来的,是自己九年苦读,三年刷题,辛辛苦苦磨出来的!
可是大佬们一而再,再而三,竟然如此不公!
苏油咬着牙恶狠狠地想,大佬们,这可是你们逼着我作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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