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油傻了:“啊?”
要不要这么倒霉,走到哪里时疫到哪里?
又听李舜举言道:“昨日,陈留县有三位乞丐身亡,今日增到五人,汴州州桥外也发现了倒毙的一家三口,太医验看之后,确定都是温症。京中时疫,眼看就要暴发!”
苏油拱手,皱眉道:“眉山时疫防治条陈,不是早就呈上朝廷了吗?相信能够控制下来的。不知押班招我何为?”
李舜举摇头:“这是京城,封锁隔离那一套是行不通的,只能从施药,还有条陈上那……卫生入手。”
“至宝丹,安宫牛黄丸,紫雪丹三方,已多年不用,这次召你过来,是想问问效验,还有就是……你是否记得方子?写出来供内中前后参详一番如何?”
苏油说道:“效用那是没的说,病入营血,都拉得回来。我听元德公说过,紫雪一方来自《千金翼方》和《外台秘要》。其中两方,一为紫雪,一为玄霜。紫雪比眉山紫雪散,只少了滑石一味……”
李舜举大喜:“知道丹方?当真没有找错人!”
苏油说道:“丹方我不知道,不过方歌朗朗上口,我倒是记得。嗯——紫雪羚牛朱朴硝,硝磁寒水滑石膏,丁沉木麝升玄草,不用赤金法亦超。”
李舜举赶紧指着几案:“写下来!”
苏油也不迟疑,赶紧前去写下丹方,顺便将至宝丹和安宫牛黄丸的方歌也写了下来。
李舜举拿起单子:“至宝朱砂麝息香,雄黄犀角与牛黄,金银二箔兼龙脑,琥珀还同玳瑁良。”
又看另一张:“安宫牛黄开窍方,芩连栀郁朱雄黄。犀角真珠冰麝箔,热闭心包功效良。”
苏油拱手:“押班,分量我不清楚,如此能配出方子吗?”
李舜举将单子交给王中正,王中正接过,转入了锦幕之后。
李舜举拍着苏油的肩膀:“小郎君放心,太医局多的是高人,应该能推算出配伍用量,你济世度人,肯定会有福报的。”
苏油摆手:“何至于,想来与宫中的方子,是一样的,这算不得济世度人。”
李舜举微微一笑:“关键是——宫中经过几次火灾,这三个方子,竟然找不到了!”
苏油翻起白眼,难怪历史书上说你们不是好东西,死太监还会骗人!
不过正事要紧,赶紧说道:“这三方以安宫牛黄丸为上,紫雪散次之,至宝丹再次之。元德公说后两方,还要结合附药行军散,方为合用。”
“三方实在是精贵,能保宫中贵人不失,但是却保不了市井百姓。”
“他在眉山还研制出三道方子,一道是板蓝根为饮剂,一道是熏药,还有一道很好记,黄芪三,白术一,防风一。”
“元德公说,以防风之善驱风,得黄芪以固表,得白术以固里。欲散风邪者,当倚之如屏,珍之如玉也。故名玉屏风散。”
“这三方贵贱皆宜,我也写下来吧。”
说完便又将三方写了下来,交给李舜举:“有了这三个方子,结合条陈中的其它举措……押班,苏油力尽于此,剩下的,就有赖朝廷了。”
李舜举看了方子:“医家得方,多秘不示人,以为传家之技……”
说完对苏油躬身一礼:“咱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明润这般济世为怀的,当得起一躬。方才失计,这厢赔礼了!”
苏油赶紧闪过,托住李舜举的手臂:“不敢当,之前三方,乃官家仁德,许元德公得知,今日方才能神奇地流转回来。”
“后面三方,那也是玉局观医界同仁的功德,与苏油实在是无甚关系。”
“不过我大宋,如今的确需要留意搜求各地验方,绘制本草,集成医书,以遗惠兆民……哎哟我这是多嘴了。”
李舜举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之色:“这不是多嘴,这是切谏。事不宜迟,就不留郎君絮叨了。出去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明润是聪明人,自该知晓。李宪,且送明润回去!”
从宫门出来上马,骑出了一段,苏油才松了一口气:“皇城威严,让人气不敢出啊。”
李宪笑道:“倒是没看出来,郎君应对,得体从容,我觉得好些大员都不如你。”
苏油默然不语,心道比你那上司得体是真的,高兴得切谏都说出来了。
皇城里这话能乱说?他当自己是官家吗?!
次日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发张藻张麒去药铺购药。
温病三宝自己有备,如今就需要玉屏风散和熏药而已。
然后通知明允堂哥服药预防,闭门谢客,梅都官那里能少去就少去,等这一波过了再说,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子呢。
章楶前几天得到消息,他的父亲章访被下狱了,正在河北魏县对质。
于是章楶只得放弃这次考试,急急忙忙赶赴魏县辩冤。
章惇也被苏油劝走,偷偷告诉他京中可能会有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正好有任命,那就赶紧滚去商洛上任吧。
想了想,又给大相国寺道隆大和尚写了一封信,并附上了一千贯盐钞——这事情,依靠宗教人士,恐怕比官府还要可靠得多。
很快,尼姑和尚们,开始在汴京各处施药,熏药,慈善措施被搞成了宗教仪式。
四月,时疫大盛。汴京风声鹤唳,街市萧条,几如鬼蜮。
四月二十五日,梅尧臣病逝,享年五十九岁。
此次时疫防控,官方民间措施得当,官家下拨内币五万贯,出犀角,龙脑香,黄金等名贵药物配药,慈济坊发放了数万份名贵药丸,大相国寺,每天熬制几十缸药剂。
家家闭门,各种偏方一起上。
比如往井里丢豆子的……
在墙角烧纸马送瘟神的……
草灰撒几处屋角的……
瘟神似乎真的怕了,祸祸了两百多号人,到七月五日,时疫似乎总算控制住了。
官家下召,从内藏库再拨千贯,在大相国寺修筑仁怀殿,并给道隆大和尚赐紫衣,金钵,感谢他在这次救灾里边的巨大贡献。
《新唐书》其实已修成,只是还未来得及奏呈官家,梅尧臣就死了。
欧阳修在朝堂奉上大部头著作,然后大哭一场,要求官家酬答梅尧臣的功绩,将他的一个儿子起用为官。
七月九日,梅尧臣公祭,欧阳修,刘敞,苏洵等大文化人各自撰有祭文。
汴阳坊。
苏洵,苏油,苏轼,苏辙,下得车来,步行进入公祭场所。
一路全是襕衫文士,朱紫大夫,人挤人地前往灵堂祭奠。
“城东之人市者废,行者不得往来,咸惊顾相语曰:‘兹坊所居大人谁邪?何致客之多也!’”
“自丞相以下,皆有以赙恤其家。”
苏洵在梅尧臣灵前,泪下阑珊。
他不但是痛惜挚友,还有对各自身世的感怀。
梅尧臣,字圣俞,宣城人,世称宛陵先生。
少年时乡试不第,随叔父至洛阳,为洛阳主簿。后历任州县小官。
五十岁后,始得宋仁宗召试,赐同进士出身。后任授国子监直讲,迁尚书屯田都官员外郎。
两人诗文之丰雅,仕途之不遇,何其相似!
汴京城的官员们忙坏了,大灾刚刚过去,大比又要来了。
八月十五,秋闱。
张麒张藻苏小妹,按照风俗,给苏油做了鸡,其实就是风鸡,皮用姜黄抹过,这叫“黄甲头魁鸡”。
“以德物称之,是为佳谶。”
苏油撇着嘴:“都端黄甲鸡,只得独头魁。”
至于为什么不做黄甲头魁鸭子——你别问我呀!
这次考试是进士预科,对于苏家人来说,不算是特别重视。
从考官的级别也能够看得出来,解试由州府通判主试进士科士子,录事参军主试其余各科士子。
如果考官不懂经义,可选次一级的官员充任,但要经判官监考。
每一份试卷上要加盖官印,考官和监考官还要在试卷后面签名。
如发现作弊考生,当场驱逐;考官受贿舞弊,要受严厉处分。
宋代的举人试难度比明代科举之法大成之后轻松很多,因为每次科举都要重考,并没有实际的太多好处,因此难度差不多在明代的秀才和举人之间,含金量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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