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勾用的算筹,但是速度也很快,只是慢在摆布上。
其实算盘的原理与算筹类似,算盘是上五下一,算筹是横五竖一,没两天老管勾就敲算盘如飞了,还不用死记口诀。
算盘对他老人家,不是计算工具,只是记录工具,这一点苏油也是佩服得不要不要的。
张方平每日里都会抽时间来看看,还要温言抚慰刘嗣一帮娃子们几句,一点都没有雇佣童工的内疚。
老狐狸贼坏,跟娃子们许诺,四月浣花大游江,让娃子们坐官府的大画舫,沿江游览,就赢得了娃子们的集体欢呼,刘嗣这傻缺连突击加夜班的心都有了。
转运司的统计过程中,苏油对宋代四川的经济发达程度大为震惊,简直刷新了三观。
人口,合计一百五十万户,占全国十分之一。
粮食,“地狭而腴,民勤耕作,无寸土之旷,岁三四收。”仅仅低于农业最发达的两浙地区,每年光军粮每年供应一百五十万石。
茶叶,“蜀茶岁约三千万斤”,占全国产量一半。
商税,排名全国前二十名的州中,占了六个。
纺织,“日输月积,以衣被天下”。
朝廷每年征收绢四十万匹,占全国总数百分之十五;
丝绵一千五百万两,占全国总数百分之十七;
锦绮等高端货近两千匹,占全国总数百分之二十;
绫四万匹,占全国总数百分之二十六。
麻布更可怕,总计朝廷每年在成都府路征收和购买的麻布即达一百二十余万匹。为河东、陕西、京师等地军需布帛的主要来源。占全国总数的百分之十七。
此外还有糖,纸,书,药,酒……
光酒课收入就高达两百万贯!
苏油都快疯了,他知道四川发展不错,不过被中央小报带了节奏,哪里知道这么不错。
早知道经济体量这么大,我还担心盐井太多,还担心缫丝机纺机过度冲击市场个屁啊!
统计结果一出来,苏油就对张方平说道:“如此重要的宝地,朝廷还不加强控制?这是多看不起我们四川?”
张方平难得老脸微红:“呵呵呵……其实,数字没有出来前,我们也不太清楚……”
言外之意——更别说朝廷了!
张方平顾左右而言它,翻了翻账册以缓解尴尬:“有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
管勾说道:“旧账一入新册,毛病那是多得说不过来了。按照明公的意思,提纲挈领,不及琐碎。因此能入呆坏帐的,大体都入账核销了。不过,孩子们发现了一处大数目……”
说完拿眼瞟苏油。
张方平笑着对苏油道:“怎么?昨日晚间滔滔不绝,光天化日下反倒成闷葫芦了?”
苏油递上一个册子:“积年统计,四路清理出个大概,其中有不少横赋。”
张方平大惊:“啥?”
管勾说道:“在设立会计科目的时候,孩子们发现了一些……呃重叠之处,也就是说,有不少重复缴纳赋税的项目。”
“比如这个,化榷为税之后,水路直达新南门,在这里缴纳行税,而陆路……则在华阳缴纳一次,在进城时,又缴纳了一次。
“还有这里……去年倒春寒,这些州县发放了补贴款项,按理说,秋税的时候也该酌情减免,然而只有少数州县执行了,大多数州县……还是按原款缴纳……”
“还有这里……筋胶本非川中特产,为当年战时临时征调的课目,然其后一直没有取消,已经二十多年了……”
“还有这里……朝廷行榷那段日子,百姓要缴纳盐茶钱,由官府发盐和茶叶,然而改榷为税后,官府不再发盐茶,而由百姓自购,可这盐茶钱,还一直交着……”
“还有这里……”
张方平抬手打断:“就说合计多少?”
老管勾拱手道:“合计……四十万贯。”
“这么多?!”张方平手扶脑门,苦笑道:“没想到还能牵扯出这样一摊子事情来……这下麻烦了……”
苏油拱手道:“明公,这是好事情啊。”
张方平觉得莫名其妙:“说得轻巧,这是转运司的失职,正是老夫之过,如何能是好事?”
苏油拱手道:“这些横赋,有些已经征了很久了,最远的,都能到二十年前,这固然是转运司的失职,但是却不能说是明公的过错。”
“这个过错不能避免的原因,是因为旧事记账法过于繁琐,而转运司人力有限,监督乏力造成的。如今新法一用,立刻一目了然。”
“因此这四十万横赋的暴露,乃是明公举会计新法所得,所以这是好事儿。”
“明公只需上奏朝廷,请免我四路这四十万横赋的时候,将新法一并献上,这过错,就变成功劳了。”
苏洵也在坐,张方平与他面面相觑。
两人都是端方君子,出事后首先想的是怎么承受板子,一时半会楞没有想到这一茬上来。
张方平就苦笑:“混迹官场几十年,今天却被令弟教了一回如何做官……早有这手段,何至于被一庸官连累,远离朝堂……”
苏洵也转忧为喜:“这事情拖不得,明公当立刻奏报朝廷,看中枢如何定夺,我蜀中百姓负担,能早清一丝一刻,那也好上一丝一刻。”
……
《宋史•张方平传》:“方西鄙用兵,两蜀多所调发,方平为奏免横赋四十万。又建言上策。帝称善,悉如其说行之。”
……
四月初八,大游江。
一大早,转运司,州府,士绅,各色大小遨床直接把街巷都堵上了。
见到这情形,苏油突然想起了成都城建造的传说。
当年张仪领军来到锦江边,见到一只大乌龟带着一群小乌龟游泳,认为是大吉之兆,于是扎下营盘,一年成邑,三年成都。
大乌龟带小乌龟,跟现在的情形一比较,真的好像哦……
老张还想邀请苏油体验遨床,苏油摇着脑袋躲得远远的,我就骑驴!
欢歌笑语,就好像后世的花车游街,人群簇拥在周围,一路向着江边行去。
苏油骑在驴子上,缰绳挂在石薇的马鞍后边,都不用操控,驴子就在自觉地朝前走。
苏油甚至觉得,驴子的动力不是来自它的四肢,而是来自屁股后面人群产生的推力……
太挤了……
江边密密麻麻都是人头,今天这里码头上,起码是十万人的规模。
今天不但是大游江,还是锦市。
江中密密麻麻都是花船画舫,争奇斗艳。
张方平说话算话,邀请三苏,成都名宿士绅,重要官员,一起上了……转运司的画舫。
州府的画舫,留给了孩子们。
士绅们当然很开心,没想到今年的接待等级提升了。
画舫拨动船橹,沿着清波柳岸浣花溪,缓缓向前行去。
从城西出来,顺着浣花溪沿江而下,画舫里奏起了丝乐,张方平举起酒杯:“去岁眉州人口大增,赋税一跃而入全国十首;四路欠逋,大为减少;流民逃户,日益安定;陵井所开新田,可活数千户;今岁转运司行新法,清理出横赋四十万贯,官家仁德,应允免了。”
“四路如今喜事连连,这都是众官员,众江卿士绅们的功劳,老夫欣喜不胜。借此游江之节,感答诸位努力,来,共饮此杯。”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一阵叫好。鼓吹与马屁齐飞,谄笑共媚颜一色。画舫之上,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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