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油便笑道:“老板你人品真好,人家送这么大银板来,也没有派人守着。”
老板就有些得意:“那是,我这也算是老字号了,人家生客也信得过我。”
苏油随意地问道:“罗雄部在什么地方啊?”
老板说道:“在大理东边,靠近大宋,这帮马贩子可是真有钱!”
苏油做出一副对银铤非常感兴趣的样子:“这几块大银子挺特别,我们虽然从大宋过来,但是大宋境内还真见不到如此大块的银子,要是老板愿意,我用折刀和你交换如何?”
老板说道:“小郎君说笑了,这是好几百贯的东西……诶别收回去,换!我换!”
却原来是苏油将自己的折刀从书包里摸了出来,听老板前头半句又准备收回去。
石通便劝解道:“师父,我们是出来就是玩的,淘换这惫沉货干啥……”
苏油一瞪眼:“反正折刀我还有。换了这个回去给八公,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不行?他怕是还没有见过银子什么样呢!”
如今石家作坊的金属蚀刻浮雕工艺愈加精美,光看刀柄老板便知道不是凡品。
苏油将刀子交给老板,老板接过研究了半晌黄白铜工艺,在苏油指导下学会了开关,对跳刀的精巧机关不由得高声叫绝。
等到验过钢火之后,老板大手一挥:“那几块银板,就归小郎君了!可说好了不准反悔!”
阿囤弥就在旁边冷笑:“小油是我的弟弟。”
老板这才反应过来,脸上见汗连连作揖:“失言了,老夫失言了。”
说完又在自己嘴巴上拍了两下。
苏油笑着阻止:“那等客人来你怎么交代?”
老板不以为意:“我从大库里调银给他便是,这还省了重熔的功夫了!”
苏油说道:“时间上来得及吗?让老板名声受影响就不好了。”
老板说道:“客人下午才来取货,这个不碍的,小郎君尽管放心。几位贵客,我们去内堂说话,工艺不敢妄求,不过这么精美的东西,如何保养维护还要请教才行。”
苏油点头:“那行,不过你别告诉他们银板被我买走了。”
老板笑道:“我也正想对小郎君提及,这熔铸变成转手,传扬出去,毕竟对敝号声名有损,还请小郎君周全则个。”
苏油点头:“这是自然。”
说完从书包里取出本子,撕下几页来铺到银铤上,那铅笔斜着轻轻涂抹,将上面的字迹都拓印下来。
事情做完,苏油对阿囤弥说道:“姐姐,我和拴住先回去,将银子放好。”
阿囤弥笑道:“小财迷,没见过银子是吧,在眉山可不见你这样啊?去吧别乱跑,我们午时自会回来。”
苏油让拴住把银铤包上,出了铺子,找阿囤弥的随从借了骡马,便朝书坊奔去。
进入书坊,苏油便对掌柜的问道:“范先生在何处?”
掌柜的赶紧应道:“在后院盘账呢。”
苏油丢下掌柜,对李拴住说道:“跟我走,去见范先生。”
范先生正在敲算盘,见到苏油进来就夸:“明润,你这算盘口诀和记账之法,当真是方便简洁……”
苏油从书包中取出拓纸:“先生,明润发现一件大事!”
范先生将纸接过,一看也是大吃一惊,站起身来:“此乃大宋官库纲银!明润从何方拓得?”
苏油伸手用手指指着拓印上几个字,范先生低头再一看,不由得面色大变。
抬头看着苏油,以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出三个字——“侬智高!”
苏油点头:“眉州传言,狄枢密大胜之时,曾发现了一具身穿龙袍的尸体,但是已经烧焦不可辨认,于是他没有当做侬贼受戗的功绩上报朝廷,之后果然传出了侬贼流窜入大理的传闻。大家当时都佩服狄枢密的沉稳。”
范先生拈着胡须沉吟道:“这库银现在何处?”
苏油让李拴住将库银取出:“今天上午和姐姐去银坊观看炼银,在那里发现的。据掌柜的说,银铤的主人会在今天下午去取熔好的银锭。这批人就算不是侬智高余党,也肯定和侬贼大有关系!”
范先生一拍桌子:“此僚叛我大宋,横暴十州,我大宋子民恨不能炊骨寝皮,断无纵逸之理!”
“我这就安排下去,如果真是侬贼,必命死士枭其首级!”
苏油赶紧摆手:“此乃下策!先生所言,是匹夫之怒,不是应对国事之道!”
范先生怒道:“你我远在他邦,不如此又当如何?”
苏油拱手道:“先生,事情紧急,应当避免打草惊蛇,先安排人手暗中跟上那帮子人,探明其势力大小,方可制定对策。”
“先生,您辅佐大鬼主二十年,今日一旦自行其事,便是暴露了自己的内心,只怕在二林部的位置,立刻便会动摇。”
“最好的方法,是先打听城中有无宋使,然后我们前往举报,通过正途。让使节向大理君臣施压,借助大理人的力量将那群人拿下,辨明身份,上报朝廷。”
“若真是侬贼,最好是传诣京师,明正典刑!如此方能震慑群小,消弭谣传,大振皇宋声威!”
范先生一下子颓坐回到椅上,喃喃道:“明润哪明润,你快些长大吧,老夫自己,怕是扛不了多久了……”
苏油对着范先生深鞠一躬:“大宋西南安定,是一项大事业,本就不该寄托于孤身一人,先生这些年苦心孤诣,其心可佩,但的确过劳了。”
范先生哑然失笑,笑容之中全是苦涩:“呵呵,呵呵呵……范某当年离乡背井,被同学亲朋当做张元吴昊一流,一个个割袍断义,寄书绝交,甚至除名族谱……他们倒是做得好大忠臣!”
“不料今日,居然被一介小童道破所谋,还真是滑稽,哈哈哈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却是潸然泪下。
苏油示意李拴住关上门:“先生,事情紧急,还请先生收拾心情,赶快布置。”
范先生点头:“我只问一个问题,明润,你是如何知道我的想法的?”
苏油躬身:“除了与先生相遇至今的耳提面命,前几日路上与拴住用测距仪进行测量的时候,先生召油详问其法,还问及能否测量山川地理,从那时起,苏油便知道了。”
范先生哈哈大笑,不过这次却是真心欢喜意气风发:“明润竟然如此有心,看来吾道不孤。老夫事业,后继有人!我何忧也?我何忧也!”
说完收起拓纸出门去了。
苏油和李拴住回到自己的房间,想了想,挑开了一块地砖,将银铤都埋在地砖下头。
中午时分,阿囤弥回来了,看来又是沿路采买,没有停手。
见到苏油便招手:“弟弟快来,洱源的好物产,大雪梨!”
果然是好梨,皮薄汁多,味道清甜,不过苏油有些食不知味。
阿囤弥还得意:“怎么样?比你们眉州的梨如何?这边的物产除了这个,还有奶牛,肥鹅,还有刺菱,梅子,刺菱已经煮上了,一会儿叫人端上来。”
苏油打起精神笑道:“果然好吃,要是有肥鹅和梅子,我倒是可以做一道好菜给姐姐尝尝。”
直到下午申酉之交,范先生才回来,手里拎着一个黑不溜丢的大杯子样的东西,一脸的喜色:“哈哈哈明润看我在街市上淘到了什么好东西?!”
苏油笑着拱手道:“先生此举,可是问道于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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