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不干了:“骗我们来说是放风筝,结果吭哧吭哧搞茶叶!小少爷你学坏了!”
苏油耍赖:“明明是你们不按规范操作耽误了进度好不好?我这都没有批评你们浪费茶叶呢!”
其余几个小的就羞他:“小少爷!耍赖皮!小少爷!耍赖皮!”
苏油说道:“真不是我耍赖皮啊,等等……”
说完转身跑回屋子里,取出来一个巨大的风筝。
风筝呈燕子形,白绢蒙起来的,和苏油一般大。一群孩子见到都“哇”地叫了出来。
苏油说道:“没骗你们吧?早都准备好了,你们看眼睛还会转呢,就是还没来得及描彩。”
娃子们哪里管这个,高声喊道:“放风筝!放风筝!放风筝!”
苏油被吵得不行:“好好好,放去放去……”
刚走到门口,就见池塘对面走来几个人,都是儒士打扮,当先一人正是苏洵,身边是两位二十多岁的年轻文士,还有一个小孩。
就听一人言道:“仁夫,前方就是苏家祠堂,边上那栋白色的小院,便是苏明润的住所。”
就听那仁夫说道:“苏兄,一路行来,溪花浪漫,啼鸟啁啾。这里的农人,衣着脸色,与周遭不同啊,尤其是大门两侧,红纸门联文采斐然,倒是叫人看得兴致盎然。”
苏洵说道:“那就是过年的时候,明润和犬子苏轼胡闹。”
另一人笑道:“可不是胡闹,这是士大夫的基本功。今番踏春而行,到得此间,方悟南山之乐啊。哎呀晚来半月,错过了这几株梨花最盛之时,端是可惜……”
苏洵言道:“彦通,你就不该来,当让苏油那小子先行拜会方是。”
那叫彦通的挥挥手:“性成香自蕴,明润能以六岁孩童,助眉山孤童得脱苦海,相比起来,让人惭愧。”
苏洵笑道:“你与他定然相谈得来,一样的温吞性子烂好人!”
两边队伍撞了个正着,苏油赶紧将风筝藏到身后。
苏洵就讥笑:“你倒悠闲,比你还大的一个风筝,藏身后就能藏住?不读书了?”
苏油想办法找仄:“这个……啊,我们课间休息……”
苏洵都懒得与他耍嘴皮子:“过来,给你介绍两位贤达。”
那位叫仁夫的就连连摆手:“彦通兄当得此誉,小弟是万万不敢的。”
苏油赶紧将大风筝交给孩子们:“你们去玩吧。”
张胜在苏油耳畔嘀咕了两句,拿着风筝去了。
苏油赶紧过来,苏洵说道:“这位乃是……”
就见苏油掉头又朝娃子们那边喊:“放完不准剪绳子!给我收回来,还没有完工呢!”
这才转过头来:“呵呵……怕他们依风俗许愿剪绳子,那风筝花了大力气,舍不得,堂哥你继续。”
两个大人不觉好笑,那个小孩一脸的艳羡,苏洵则翻了个白眼:“这位是益州来的张恕张仁夫,乃张学士的公子。”
张学士就是张方平,他是以直学士知益州,故而有此称呼。
苏油赶紧见礼。
苏洵有介绍另一位:“这位,唐淹唐彦通,我眉山治经名家,仰刘歆、郑玄源流,尤善《春秋》。川中无人能出其右,人尊‘鲁国先生’。”
唐淹赶紧摇手:“那是学生们胡乱称呼,不敢当,不敢当。”
唐淹此人苏油毫无印象,不过老堂哥是多峭削的崖岸,对这比他小近二十岁的年轻人如此推重,学问肯定是不消说的。
赶紧上前:“后学苏油,见过两位。”
唐淹抚摸着身边那孩子的头顶:“这是我的长子,唐瞻,这次带他来见见榜样,你们年龄相仿,以后多亲近亲近。瞻儿,叫叔叔。”
苏油连忙摆手:“使不得,我们小字相称吧,我叫明润,你呢?”
唐瞻虎头虎脑,说道:“家父叫我望之,我不喜欢。”
唐淹这父亲倒是好脾气:“那你想叫啥?”
唐瞻说道:“我想叫伯虎。”
伯虎……唐伯虎?
兄台你怕不是穿过来的哟!苏油将他拉到一边,偷偷对暗号:“世人笑我太疯癫……”
唐瞻怒了:“谁?爹爹说你有五十多帮手,他们才四个,揍啊!”
苏油哭笑不得:“他们不是我帮手,你这理解有错误……”
苏洵在一边也怒了:“在那边嘀咕啥?一点礼数都没有,赶紧过来,带客人进屋!”
不是我想的那个唐伯虎就放心了,苏油领着一行人进到屋内,唐淹见屋宇一路素净,不由得赞到:“山居雅适,这院子朴素耐看,挺合我胃口。”
待到进入书房,唐淹说道:“刚才那句收回,桌后那三口缸子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
类似的玉瓷晶花大缸,眉山城茶市售价最后被哄抬到了六贯一个。
苏洵笑道:“史家瓷坊,小油出了些力气,这些东西估计他也没花钱。”
苏油点头道:“是,这些都是……试验品。”
众人坐下来,环顾书房,感觉处处新奇雅致。
背后书架边梅瓶里,插的也不是鲜花,一个里边是几个干枯的莲蓬,另一个里边是简简单单一把干燥的荻花。
值钱的瓶子却插着山野随处可见之物,搞不懂主人的品味,然而……还怪好看。
桌上的文房,多是竹根柏瘤,难得的是纹理灿然,打磨出来后,尽得天然之趣。
一边还有一大张半立着的古怪桌子,左侧和下方标有刻度,桌面上还卡着三角板和角度尺,一侧放着古怪的铅笔和铜规。
图纸上是一套看不懂的机械,最稀奇的,边上还有半块炊饼。
张恕指着炊饼问道:“那是干什么用的?”
苏油拿起铅笔在纸上画了条线,然后用炊饼擦掉:“呵呵,擦拭笔迹用的。”
唐淹感觉满屋书香非常惬意,拿起两本翻了翻,问道:“明润近日读什么书?”
苏油老实回答:“近日就是读《史记》,《管子》,《韩非》。”
唐淹皱了一下眉头:“怎没学儒家经典?”
苏油说道:“《论语》,《孟子》倒是看了,其它怕曲解了圣人之意,只记了个囫囵,不敢胡乱引申。”
唐淹眉毛一挑:“哦?思有所得才算读?这是苏家进学之道?望之,三人行必有我师,可记住了?”
唐瞻躬身:“嗯,爹爹我记住了。”
唐淹说道:“‘利出于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不诎;出三孔者,不可以举兵;出四孔者,其国必亡。先王知其然,故塞民之养,隘其利途。故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故民之戴上如日月,亲君若父母。’明润,于这句你有何解?”
苏油转了转眼珠子:“正解还是反解?”
苏洵都快气炸了:“你还要做纵横家不成?!”
唐淹举手制止:“就说你心中所想吧。”
苏油躬身道:“古人经典,不该断章而取意,当通读全书,审其时势,先取大旨,而后计得失。”
“《管子》开篇说了,国有四维,民有四顺,六亲五法,唯君之节。”
“因此国蓄第七十三此句,利字当指国用财赋。管子之意,应是国用不当入于多门,其柄在君。而非指民产。”
“此句后续,当指国内诸封,塞其民之赋纳于君国,使权臣不可得利而坐大。”
“国者,有军国,有民国。”
“如古之秦,今之西夏,军国也。民疲而军振,其利一专于军,故虽偏小之时,也可出与大国争胜。然一旦亡败,便是覆国之危。”
“如古之楚鲁,今之皇宋,民国也。政驰而军隳,利用多门,民乐安逸,然逢战多败。”
“故管子此语,乃军国之道耳。”
唐淹问道:“如引此喻,则军国之道,终胜于民国之道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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