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应见八娘如此,又安慰道:“一家里,我是不喜欢这么守礼的,天伦亲情倒是更要紧。”
苏油暗笑,你知不知道应景了这也是一项罪名?
赶紧转移话题:“这尺子只是初步,接下来还要试验陶活字,设计工艺,定下流程,控制品质,这本就不是一个人能够做下来的。”
说完对八娘眨巴着眼睛道:“八娘刚开始有些想当然了。不过我们现在有了新的想法。”
八娘赶紧取出之前和苏油在水井巷总结出那张工艺瑕疵的单子,之后将两人的想法和思路给程文应讲了一遍。
程文应感慨道:“之前那套做法,怕是胡闯乱撞,三分把握没有。可是经此一改,怎么就觉得有个七八分可行?”
苏油笑道:“对,就是先摸清工艺改进方向,然后朝那个方向靠拢。”
程文应捋了捋薄薄的胡须:“贤侄你看这样行不行,既然八娘有心,这事情还由八娘和你来牵头。我辟一处工坊与你们俩,另加百贯钱,试着搞搞看。”
“如果不成,也不用计较,反正研发出这尺子,已经足值了。可如果真要是成了,那这工坊九分,三分算作我程家的,三分算作八娘私房,另三分算作贤侄股份,如何?”
没想到这老头还有风险投资意识,苏油赶紧推辞道:“这如何使得?”
程文应不由分说道:“莫要推辞!你本伶仃,以后还要进学,交游,赴考,没有钱财随身打点,那是不行的。有了这份收入,不忧生计,你也好安心读书。”
苏油想想也是,起身感谢道:“如此小侄也不矫情了,定当竭尽全力达成此事。”
“不过小侄有个请求,这工坊算作十分,我们各取三分,留一份作为研发基本,可好?”
程文应捋着胡须呵呵笑道:“那更好,那更好,要是再弄一把类似这尺子般的物事来,可就赚大了。”
说完继续劝慰苏油:“这可不光是为你,就你明允堂哥那张利嘴,光这尺子出在我家里,他都能编排我侵占侄产你信不信?”
苏油讪讪地笑道:“哪里至于……”
心里边却暗暗给老头点赞,你老人家所料不差,老堂哥打向你儿子的那一炮里,这也是一条罪名。
晚间程文应便将苏油留在身边吃饭,不过这顿比中午自己做的那顿就差远了,苏油忍了几次,没将自己的雪盐取出来直接吃鸡茸拌饭。
程文应见苏油食不甘味,笑骂道:“你这小子是嫌弃我家饭食不精?我就搞不明白了,你一个五岁村童,怎么好像落地起就锦衣玉食一般?这都是你老伯爷惯出来的毛病?”
苏油想起老伯爷的厨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不是不是,主要是老伯爷那饭菜太吓人,我四岁起就不让他做饭了。”
程文应认真道:“贤侄,你心思灵巧,聪明好学,这些都还罢了。可知道人贵自立?”
“没有牯持,你当认作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自发自强,今后为父母追得一个诰命,让他们含笑九泉,方能告慰双亲的平生,切不可有孤愤之心啊。”
这就是教训了,苏油赶紧起身:“谢姻伯教导,侄儿明白的。”
程文应笑了:“跟你说话,总是会忘了你还是个孩子,当真少年老成。赶紧坐下,不用每次都起来答话。”
苏油这才重新坐下,说道:“说起天伦,八娘甚是想念小侄孙。”
程文应说道:“嗯,八娘既然已经大好了,孩子还得安排回去才是。”
说完唤来管家,吩咐道:“少夫人已经大好了,那就把埙儿带过去,孩子还是在母亲身边好些。对了,奶妈也跟过去,还有伺月那丫头,这些天一直伺候少夫人,料理得也算精心,那就让她继续跟前伺候吧。”
管家去了,程文应这才对苏油说道:“你明允堂哥又出游去了,这次去的是剑门,那可有得日子才能回来。子瞻子由去了青神,纱縠行就你嫂子在,你暂时就别过去了,先住在我这里吧。”
苏油恭敬答道:“我听姻伯安排。”
程文应又叫八娘领着苏油,先去后堂拜见了婶子,算是正式认苏油为至亲的子侄。
程文应的夫人是普通妇人,沉默寡言,随便客套了几句,八娘便将苏油领出,带他去偏厢住下。
没一会儿,过来一个中年妈子,说是太夫人打发过来伺候小少爷的。
苏油客随主便,由得妈子将自己收拾一通,带被窝里睡觉。
房间里还有香笼,被子也被熏过,苏油迷迷糊糊入睡之前,似乎觉得又有一门大生意等着自己。
第二天一早醒来,昨日临睡前的想法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中年妈子捧着柳枝青盐和温水过来,却讶异地见到苏油已经穿好衣服,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小刷子,一个小竹筒。
等竹筒打开,里边是一些粉状物,苏油将刷子浸水,沾了些粉末,就在天井边上刷起牙来。
待得苏油刷完牙,中年妈子才赶紧递上帕子,说道:“没想到小少爷起得这么早。”
苏油接过帕子:“李妈,姻伯和八娘他们都起来了吗?”
李妈回道:“还没有。”
苏油边抹脸边说道:“乡下起得早,主要是家里大公鸡不消停。那我从明天起每天多玩一阵,也晚些起来。”
李妈妈笑了:“小少爷不用在意这个,尽管随心便是。”
苏油将帕子递还给李妈:“李妈你自去忙,我随意找几本书打发时间。”
李妈说道:“那等开饭之时,我再来唤小少爷。”
吃饭的时候,程文应笑道:“还真是讲究人,你那刷牙的小玩意儿是怎么弄出来的?”
苏油咧嘴一笑:“那是找村里乡亲做的,其实就是一个竹鼠毛小刷子。”
说完,想了想又道:“不过竹鼠毛弹性稍差,配合上牙粉刷牙齿表面还行,牙缝的清理需要另外一样东西了——牙线。”
说完双手一摊,摸摸小嘴不好意思道:“没办法,谁让侄儿贪嘴呢?牙可得护好了呀。”
程文应都气笑了:“就你昨天吃完饭用的那东西吧?我算是服了你了,光牙齿养护你要用到三样物事?还真是讲究人!”
苏八娘一直没说话,这时候低声开口道:“小幺叔,你那三样,我也要一套。”
苏油说道:“这个简单,不过我用的牙粉不算太好。”
程文应说道:“这个也好办,一会我让药铺送来。等等……你那牙粉取来给我看看?”
苏油从包里取来牙粉,程文应打开一看:“我就觉得肯定有古怪,你这粉怎么这么细?”
苏油反过来感到惊讶:“这药材用到的水飞法,还没有吗?”
程文应问道:“何为水飞?”
苏油想了想,缓缓解释道:“其实很简单的,就是将药物研磨的时候加入清水,会让细者悬浮于水中,粗者沉于水下,将悬浊液倒出晾干,粗者继续研磨,一遍遍下来,就能得到极细的粉末。”
程文应一脸的痴呆:“这……这么简单?”
苏油接着又说出来一个好处:“还有一桩好处,比如雄黄之类药物,还可以通过此法去除火毒,其实就是将里边那些能够溶于水的杂质,通过此法去除,从而得到纯净的雄黄。”
程文应坐不住了,一把拉住苏油的手道:“贤侄,快走,跟我去药铺。”
苏八娘一脸幽怨:“阿爷,说好今天和小幺叔去考察瓷器坊的,昨日我已经与史家妹妹商量好了。”
苏油被拉得有些站不住脚,赶紧道:“其实只要点破这层窗户纸,法子本身简单至极。姻伯你自去吧,道理说清楚,炮制师傅对药物的物性,那肯定比我更加明白,我还是随八娘去看陶瓷坊紧要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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