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上空一尊巨大的檀陀地藏像,不动如山,抵御着无穷无尽的恶鬼潮汐。
无数业障,轰然降临在那一道瘦削青衫身上。
整个世界的重压施加在一人肩头。
青石闭上双眼,无声笑了笑。
于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下方的一男一女,在相互依偎之中,紧紧拥抱。
生机流转。
最终白袍男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漫天梨花纷飞如雨。
血迹干涸的白袍上沾染纯白梨花。
那只干枯的手轻轻搭在沈红婴的脸上。
白袍老狐狸的发丝上密布着血迹,背部骨肉翻开,一片凄厉。
他满面血污,目光却胜过世间一切温柔。
手指搭在那张细腻如玉的脸庞上。
距离约莫一毫,却不再触碰。
接着一双青葱双手握住自己的手,将之轻轻按在那张脸上。
沈红婴柔声念道:“白禅......”
白袍老狐狸浑身一颤。
他浑浊的眸子之中闪过一道雷霆,声音颤抖,不敢置信。
“红......红婴?”
沈红婴满面泪水,无数复杂的情绪,此刻缓缓沉淀,最终化为绕指柔。
于是只有轻轻的一声回应。
从鼻腔之中哼出来的温柔。
“嗯。”
......
......
【“相思子,安红豆。”
“四张机,六面骰。”
“百般苦痛酿做酒,入骨爱慕熬为粥。”
“喝清酒,喝清酒。”
“微醺眼,不开口。”
“我是痴儿为侬笑,醉卧春秋了无忧。”
苏红月斜着眼瞥白袍柳白禅,道:“秃驴,写得不错啊。”
柳白禅傻笑。
苏红月摇了摇头。
相思子,安红豆。四张机,六面骰。
这是八大国期间最为盛名的四首词,这个秃驴素日里不喜文道,怎么突然拿了这么一手词过来。
这厮是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托卫大棋师写的。”柳白禅故作神秘,嘿嘿笑道:“托你来谱一个曲。”
苏红月噗嗤一声笑了,坏笑戳了戳柳白禅傻小子的光脑门,道:“红婴?”
那个时候,还不通人情世故的柳白禅,只是个懵懂少年。
不懂偷藏心思。
不懂遮遮掩掩。
他只是腼腆笑了笑,摸了摸脑门。
“快到七月末了,想给她一个惊喜。”
“一个永远忘不了的惊喜。”
只是谁也想不到。
写了词,谱了曲。
请了世上最有文采的词手。
请了世上最有才华的琴师。
这首曲子,却没有机会,送给挚爱的那个人。】
......
......
白袍老狐狸声音苦涩道:“我还以为我死了。”
在方才自己闭上那双眼的时候。
生命的尽头。
一片黑暗。
柳禅七心底没来由闪过一丝后悔。
好在眼底的画面,最后一秒,还是那张脸庞。
有生之年,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你陪伴。
黑暗迅速袭来,将所有画面冲刷而去,记忆随着脑海远去,不断远去,再远去。
直至一片虚无。
于是那张脸庞也迅速消失在无边的虚空之中。
然后画面流转。
沈红婴笑着摸了摸柳禅七的脸,柔声道:“是那位菩萨。”
白袍老狐狸面色复杂抬起头,望向天空之中的那一尊巨大檀陀地藏佛像。
“原来是这样啊......”
他苦涩笑了笑,喃喃道:“果然,我还是死了啊......即便那位菩萨掌管轮回,手持六道,留给我的,也不过是一炷香时间吧?”
“红婴。”他柔声道:“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沈红婴微微一怔。
白袍老狐狸揉了揉鼻子,笑了笑。
“练了蛮久的,如果唱得不好听......”
他望向那个红发女子,清了清嗓子,认真道:“不准笑。”
沈红婴落在白袍男人身上的目光无比柔和。
她轻轻道:“保证不笑。”
于是那个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笑得像个孩子。
......
......
【“三千赤甲铁骑回都。”
“八百王甲从忘归山返回。”
“南门洞开。”
一道道军令传入洛阳。
洛阳这两个字,在今日,便变得意义不同起来。
魏君易位,自此以后,北魏的魏,便姓了曹。
而洛阳,便是北魏的国都!
立都之日,曹家男人麾下铁骑浩然踏出。
灭佛!
在佛骸之上立国!
举世之力,倾覆佛宗气运。
而令世人噤声的,是那位谋划灭佛毒计的幕后之人,正是出自佛门千年圣地忘归山的大师兄。
数以千计的佛骨,堆积在洛阳城门。
巨大的青铜巨门悬挂,铁骑轰然踏过,马蹄如雷,马背上一根铁索拉得笔直。
拖行无数尸体。
极为血腥的场面。
一袭大紫袍拖行在洛阳南门城头之上的玄上宇孤独望着南方气吞万里如虎的场面。
一国之始,以玄术辟国。
这个紫袍男人轻轻念道:“灭......佛。”
出身佛门的忘归山大师兄,是一手促进佛宗覆灭的罪魁祸首。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那里一道封印猩红如血,将自己的魂力死死封锁住。
终生修为不得存进。
“师父......你封死了我的活路。”他面无表情道:“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北魏铁骑踏破万里河山。
一举覆灭佛国。
而立在佛国之上的,是人间新升起的大朝。
冉冉如同大日。
一个捆缚严实的红衣女子被压上洛阳城头。
玄上宇没有去看身后那个一脸怒容的沈红婴。
他轻声喃喃道:“你猜......小师弟今天会不会赶来?”
沈红婴咬牙切齿道:“卑鄙。”
玄上宇面色平静。
远方大地传来一声震颤。
北魏的铁骑宛如一线潮,聚集在洛阳南门巨大青铜门下。
千骑之前,黄沙阵阵。
而一声龙象咆哮从远方天际传来。
黄沙席卷,从苍穹尽头席卷而来!
沈红婴怔怔看到那个宛若天神降临的男人。
天地尽头,一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人从黄沙之中冲出!
白袍鼓荡,青筋毕现,那个酣睡的男人一袭白袍席卷黄沙,宛若一头陆地龙象,奔跑在无垠大地之上。
而北魏铁骑座下的战马开始不安分咆哮,鼻腔重重喘息,马蹄踏地。
洛阳城楼之上的紫衫大国师轻轻道:“来了。”
一声令下。
黄沙狂起!
千骑开始冲锋!
无数黄沙迷住了视线。
狂乱马蹄声轰然如同雷震。
接着是一声更为狂躁,更为暴烈的砸地声音!
如同天神以万钧重锤抢地,砸碎漫天飞尘!
数十道铁骑被轰然震动砸得飞起,人仰马翻,倒跌出黄沙幕中。
漫天黄沙散尽。
洛阳城前。
一个白袍男人面色肃穆。
他白袍之下鲜血淋漓,双手十指弯曲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一株巨大古木被他背负而来。
忘归山菩提。
一人一木,形成巨大的反差。
那株菩提古木被他狠狠扎入大地。
沈红婴怔怔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白袍男人。
他深呼吸一口气。
不断颤抖的双手,在胸前合十。
菩提树下,结发生根。
柳白禅的胸膛微微凹陷,接着鼓起。
滔天气血被他一声吼出。
声撼洛阳。
“来啊!”
白袍鼓荡,柳白禅站在那株菩提树下,双眸赤红,声嘶力竭。
“灭佛!”
“你要灭佛!”
“就灭了我!!!”
声音迅速扩散开来,洛阳上空流云倒卷。
玄上宇沉默望着这个以一己之力搬来忘归山菩提树的小师弟,他的身后,北魏三十二诸侯依次排开。
诸位大人物饶有兴趣欣赏着这一龙困斗的场面。
紫袍大国师只是揉了揉眉心。
然后他下令解开沈红婴的束缚。
“我改变主意了。”
玄上宇轻声道:“给你一个出洛阳的机会。”
“若是你劝得动他,把这株菩提树留在洛阳,为北魏稳住气运,我便送还你们二人一条生路。”
“我说到做到。”
沈红婴被松开了束缚,她怒极反笑,只是冷声问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玄上宇面色平静道:“你既然知道我对佛门没有情义,甚至不惜亲手弑师,就应当知道,我愿意背负这一切骂名,为的不过是亲手创立这个国度。北魏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国度。在这份大义面前,我可以牺牲一切。我没有必要杀了他,只要他送还菩提,稳住洛阳灭佛气运,我何必杀生?”
沈红婴面色阴晴不定。
“我......信你最后一次。”
“放我下去。”红衣女子声音冷冽,决然道:“我为你劝他。”
紫袍大国师轻笑一声,道:“嗯。”
一袭红衣出城而去。
而那位大国师收敛笑意。
他面无表情望着黄沙之中,向着那一株菩提古木奔袭渐远的女子身影。
对身后三十二位诸侯开口道。
“诸位,搭弓。”
气氛骤然变冷。
三十二诸侯大部分极为默契接过弓弩,默默上弦。
洛阳城头森然如同地狱。
“等她一句话。”
玄上宇微笑道:“这是她最后一句话。”
“无论她说了什么,等她行至菩提树前,你们便送弦。”
紫袍男人在洛阳城头的笑意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他幽幽盯住那个红发女子。
北魏铁骑将菩提树下的白袍年轻男人团团围住,为那个女子开出一条道路。
谁都知道菩提树下,是这位紫袍大国师在北魏立国之前,时常挂在嘴边,那最为疼爱的小师妹和小师弟。
可一朝灭佛。
便永世为敌。
“诸位......不要留情。”
玄上宇声音沙哑。
“以她佛骨血染菩提,来镇我洛阳千载气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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