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有农人耕作,挥汗如雨,驱赶着一头水牛犁地,嘴里吆喝。
夕阳下,有群鸟归巢,吱吱喳喳地叫唤,扇动翅膀,朝着山麓那边的林子投去。
那是一片松树林,枝叶苍翠。
突然间,有一片灰色的雾气从林间弥漫,犹如张开的大嘴,一下子把鸟群淹没。鸟儿们来不及发出叫唤,便下饺子般纷纷掉落。落到地上,赫然化成一具具枯干的骨骸,羽毛皮骨全无,骨骸染墨般漆黑,情景很是骇人。
使牛的农人忙着干活,没有发现这一幕,他喘着气,拿起汗巾擦了把汗,嘴里怨了句:“贼婆娘,又不知去干什么了,水也不知道送一口来……”
想到近期来行径变得怪异的老婆,眼神有些黯然,随即一咬牙,继续赶牛。
日头继续西斜,暮色卷起来,四周苍茫,天快要黑了。
农人抬头看看天色,收拾了工具,牵着牛儿回家。约莫两刻钟后,一片村落出现,一座座房屋有些凌乱地分布着。
这里是高田乡,农人名叫“阿旺”,是乡上一名老实结巴的种田汉。家境马虎,不过一日三餐倒能凑合,能过个温饱。
来到自家土屋门前,阿旺见屋门紧闭,拴好了牛,推门进去,叫唤几声,都没人回话,自家婆娘没有在家。再到灶上一看,凉凉的,没有丝毫生火迹象,揭开锅看,空空如也,一点吃的都没有。
饶是阿旺性格木讷老实。都不禁怒从心头起:这婆娘,老公在田里辛苦劳作,水不送一口,饭也不做,这日子,还想不想过了……
他狠狠将锅盖一放。哐当一响。
转身出来,在门后拎了根细木扁担,气呼呼便冲出门去,大步迈向村尾处。
正值傍晚时分,本该家家炊烟袅袅,这村中竟是分外安静,连鸡犬声都难得听闻,也不见村人行走。
阿旺怒火中烧,没有注意到异常。拿着扁担跑到村尾,要把那迷了心窍的婆娘狠狠揍一顿,打醒过来。
村尾靠山,山不甚高,属于一片绵延的山坡。坡上树木郁葱,大部分都是低矮的灌木丛,山风吹拂,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远的山坡顶上。兀立一座建筑,不大。四四方方,斜顶瓦背,青砖砌成。
那是土地庙。
土地庙可以说分布最广,数量最多的建筑物了。九州大地,州郡府城,县里乡上。几乎每个村落,都会建有,比城隍庙还要多得多。
土地庙,供的是土地公公。一方土地,庇佑一方水土。香火颇为旺盛。初一十五,都有村民祭拜。
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可阿旺来到那边,抬头一看,见到那庙前空地上黑压压一片,竟跪着上百个人,跪伏在地上,状甚虔诚。只是人人不哼声,场面有一种诡异的沉寂。
阿旺认得出来,这里跪倒在地的人都是同村的人,看样子,竟似乎全村的人基本都到这了。
他吃一惊,嘴巴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又觉得十分奇怪。记得前两天,可只有几个妇人到这边参拜的呀,什么时候弄的大伙儿都来了。
土地庙门口,盘膝坐着两名全身黑袍的人,黑袍宽松,微微鼓荡,他们头面都蒙住了,带着一副诡秘的面具。面具青色,勾画一些斑驳的纹路,看上去竟显露狰狞。而露出的眼睛,眸子光芒闪耀,隐隐带着青色,浑不似人的眼睛。
他们是外乡人。
阿旺记得很清楚,自从七天前这两名外乡人来到村中,自家婆娘和几个村妇就像中了邪一般,魂不守舍,天天往土地庙这边跑,一边跪,一边喊,说什么“自己有罪”;说什么“灭世大难降临,祈求修罗搭救”……
乱七八糟。
不但如此,这些村妇每次来祭拜,都是杀鸡买肉,很舍得下本,甚至还会把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私己钱奉献出来,拼命塞进那口奉献箱中。
这等境况,以前拜土地公公的时候难得一见,最多割两两肉,已经算是高规格了。
如果这土地公公有灵,见着村民们如此,定然气得吹胡须瞪眼。不过现在即使有灵,却也无能为力,因为土地公公的神像早从土地庙中扔了出来,不知扔到哪个山沟沟里去,估计都摔得不成样子。
取而代之的是一尊怪特神像。
阿旺曾偷偷见过一眼,这神像与一般的截然不同,既没有金身,也没有道袍,通体黝黑;也不像别的神像那般堂堂正正,面目或威严,或慈祥,或清癯;它是戴着面具的,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且头上长着角,哪里像什么神仙,更像妖魔。
阿旺胆小怕事,不敢非议,只跟老婆嘟嚷,不让婆娘来拜这来历不明的神。可婆娘不听,仿若被迷了心窍,为了此事,甚至还跟阿旺吵闹起来。
阿旺被吵闹得烦,就不理会了,埋头做自己的事。然而到了今天,这婆娘的行径越来越不像样,不帮忙下田就算了,甚至饭都不做了。
长期以往,那还得了?
所以现在阿旺非常愤怒,他一眼就认出跪在前列的婆娘,就大吼一声:“臭婆娘,你还不给我回家做饭去!”
说着,噔噔噔冲来,要拉婆娘走。
“大胆,竟敢冲撞修罗神祭礼!”
其中一名黑衣人冷声喝道,抬头望向阿旺。
那是怎么的一双眼睛呀,瞳孔竟是红色的,仿佛滴着血,渗得人心慌。
阿旺一口气泄掉,迟疑起来,只盼自家婆娘听了自己的话,赶紧起身跟着走。
然而黑压压跪倒在地的村民们一动不动,木偶一般,理都不理。
黑衣人也不再理会,口中吟道:“祭礼开始!”
随着话音,跪拜的人们这才有了动静,动静很大,一个个拼命似的磕头,呼天抢地:
“修罗神,我有罪!”
“修罗神,我该死!”
“请修罗搭救……”
阿旺看得目瞪口呆:“六婶、八公、阿松……你,你们都疯了吗?”
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些人磕拜得凶猛,不少人额头都磕破了,鲜血淋漓。可他们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痛楚,依然疯狂吼叫。
然后,阿旺目睹到了诡异一幕:
土地庙中慢慢弥漫出一股灰色的雾气,变幻着,渐渐定型,依稀便是那一尊神像的模样。
随即跪拜的村民们头顶上,都有一丝殷红的细线飘逸而出,缓缓飞到雾气神像那边,看上去,如同雾气变幻的神像在用嘴吸取这些红线血气。
阿旺瞧得脑海一片空白,手脚都感到冰凉。
随着吸取,那雾气变幻的神像竟一点点开始变得凝实起来,肢体、头角,各自浮现。而随着血气流溢,村民们吼叫声更加疯狂,不少人都嘶哑了,面目苍白,眼瞳却染红,肌肉有些扭曲,狰狞可怖,哪里还有丝毫本来淳朴厚实的农人模样。
此刻夜幕降临,星月无光,风声呼呼,树影婆娑。听着众人野兽般的嘶吼,间或血光熠熠,如同置身于鬼蜮当中。
阿旺本来就胆小,冲过来找婆娘只是一时意气,此刻再也绷不住了,把手中扁担一扔,大叫一声,老婆也顾不上了,掉头便落荒而逃。跑得急,下山坡时踏了个空,咕噜咕噜滚了下去,摔得鼻青口肿,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爬起来后继续逃命: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他猛地想到,这件事很严重,必须马上找周里正报告,让他派遣兵勇来,才能把村民们救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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