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考完,接下来就是等待榜单公布。趁这段时间,偷得浮生闲,正好在南阳府转悠转悠。
这个世界交通落后,牛车马车少见,平常人基本都靠两条腿出行,一天走不了多少里路。没什么事的话,谁会跑东跑西?老实结巴的百姓,一辈子能进趟县城,就算是平生得意的经历。
县城已远,何况府城?
难得进府城一趟,不游玩一番,都对不起自己。
陈三郎要游玩,华叔自然得跟着。他不怕累,却怕少爷乱用钱――南阳府城中,售卖文房四宝的店pù不少,陈三郎见猎心喜,一不小心就会买一大堆东西回来。
都说“穷文富武”,其实读书也是大花销的事。笔墨纸砚,样样都属于奢侈品,以至于不少清贫的读书人,买不起笔墨,只能用树枝做笔,在沙地上练字;买不起书,就得日以继夜地抄书;晚上点不起灯火,唯有借助暗淡的月光,认字阅读;甚至做出“凿壁偷光”之事,也不足为奇……
陈三郎的情况,算不错的了。不过当下家境开始败落,底子薄,禁不起铺张浪费。
少爷也许不知情,但华叔是一清二楚的。为了将来的营生,夫人没少忧愁。
在闲逛过程中,看见街边有书画店pù,陈三郎果然忍不住走了进去。
“苦也。”
深谙其嗜好的华叔暗暗叫苦。
“老板,这幅山水多少钱?”
不出意外,陈三郎见到中意的了,开始问价。
“三两。”
听到这个价码,华叔咕声吞口口水:不愧是府城,卖的东西也特别贵。他身上携带的所有盘缠,也不过十两而已。若是买了这一幅画,就不见了小半去。
“太贵了。”
当华叔听到少爷嘴里说出这三个字,实在大出意外:少爷什么时候懂得讨价还价了?
那店pù老板介绍道:“这可是扬州名家长眉山人的作品,一点都不贵。”
陈三郎呵呵一笑:“不是起个有模有样的名号,就是名家了。嗯,三百文卖不卖?”
“这点钱一卷好纸都买不到,还想买名家作品?”
老板跳了起来:“阁下是来捣乱的吗?”
陈三郎就带着华叔走了出去,到下一家店pù看。如是好几家,情况大都这样,最后一件东西都没买成,但他心情很好的样子。
华叔忍不住问:“少爷,你这是何意?”
“看水平,问行情。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也能拿些字画来卖。”
顿一顿,呵呵一笑:“名气是个好东西呀……其实那些店pù卖的字画,不过二流水准,但包装一下,就是名家作品,可以吊高卖了。碰到好面子又不懂的冤大头,就会花大笔银子买下。”
华叔听得迷糊,却不再追问:读书人的事,太多弯弯道道,越绕越糊涂,不问为好,话题一转:“接下来去哪儿?”
“今天到此为止,回客栈休息。明天嘛,听说南门外有个映峰滩,风景不错,到那看看去。”
映峰滩位于南阳府南门外,是本地一处颇有名气的胜地,由泾江分流所形成,水质清澈见底,每当太阳升起,其附近三座青山的影子便倒入水中,颇为别致。
滩边芳草茵茵,夹杂生长着许多无名小花,当开放时,与青草形成搭配,极具大自然气息。
当下犹是春季,踏青盛行,游人如织,非常热闹。男男女女,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兴高采烈的神态。
苦着脸的陈三郎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喜欢游山玩水不假,但并不喜欢拥挤在一大群人中游玩。各种各样的话音不管你同不同意,拼命地往耳朵里钻,嬉笑、点评、吆喝、叱骂……什么样的声音都有,吵杂得让人心烦意乱。
光这一点,已大煞风景。
更不用说摩肩接踵,走得慢些就会被身后的人推搡了。这哪里像是游玩?敢情是在菜市场抢便宜货呢。
好不容易通guò一大段的狭窄台阶路,前面霍然开阔,是大片的花草地带。地方大了,但人也不少,三三两两,肆无忌惮地践踏着,或放风筝,或就地聚餐,或坐在一起高谈阔论,时不时念叨几句诗词什么的。
有踏青这份闲情逸致的,怎么可能是那些目不识丁的平头百姓?大都是文人骚客,而或城中的富家子女,以及书生士子等――府试完毕,数以百计的考生基本都留在城中等待榜单公布,他们考好了试,心情放松,也和陈三郎有着同样的心理,到滩上游玩来了。
一眼扫过去,陈三郎就见着好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容。其中两个,应该还是同县的考生。人多繁杂,他不大喜欢,就带着华叔直接来到水边。
水边停泊着许多乌篷船,大的一艘能搭载五、六人,小的只能乘两人。
这些船都是靠水吃水的游览船,任由游客雇佣,游荡出去,到水上欣赏四周的青山秀水。
陈三郎雇佣了一艘小船,和华叔上去坐好。那撑船的中年艄公吆喝一声,长长撑杆往水里一点,船只就灵巧轻盈地荡了出去。
映峰滩有十多里方圆,仿若一面湖水,水流平缓,间或微风吹拂,水面便有无数的涟漪泛动,又有一些灵巧的鱼群飞快地在水中追逐着,场景很是活泼。
莫名地,见着这些嬉戏的生灵,陈三郎不由想起家中水井里的红鲤。
船只撑得慢,那艄公瞧出陈三郎第一次来玩,就开口介绍映峰滩的景点来,说得眉飞色舞,很是投入――这就等于是导游的角色了,说得好,说得精彩,往往有额外赏钱。
陈三郎听到一处感兴趣的地方,忽然问:“艄公大哥,你说滩边有寺院?”
“可不是嘛,有一座朝山寺,建立近百年了,香火很是旺盛,来玩的人,基本都会到里面上香,请佛祖保佑。最为特别的是,寺里还有着一副绝对,谁要对得上,就能扬名天下。”
后面一句,明显有点夸张了。
陈三郎心里记下,准备吃过午饭,再登上去看看。
船只悠悠,坐在船头,举目观望,四周山峰如画,秀色尽收眼底,又俯身见水波粼粼,倒影如镜,确实是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
此时水面上,也有好些其他的船只游荡。不过那些船上就比较热闹了,不时飘来笑语,甚至还有丝竹歌弦之声。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中午。船上自有饮食,无需靠岸。游览船内有夹层格子,里面养着活鱼,捉出来,杀干净了,或做汤,或清蒸,或煎炸,味道新鲜。
艄公手艺熟练得很,先是煮饭,然后炒了两碟时令菜蔬,最后才做鱼,一一端上来,不敢说比大酒楼里的好,但也别有风味。至于酒类,自也是有的。
其实仔细计算起来,他在船上卖饮食,所赚的比船费还要多些呢。
用过午膳,稍作休息,陈三郎就叫艄公撑船到那朝山寺去。
寺院位于映峰滩的西北方向,依山而建,坐落半山腰处,一条简陋的石板路径延伸下来,山麓之下一片开阔,水边一株株柳树挺拔,就等于是码头了。船只靠过来,用绳子绑在柳树上,铺一块木板,让客人踩上去。
上山的人不少,多是年轻的书生,儒巾青衫,个别的手里还摇着扇子,以示风度。
“身为读书人,敬鬼神而远之,上山入庙,又岂是必要?其实我最想看的,是分曹公留在庙墙上的墨宝。”
“英雄所见略同也。”
一人摇头晃脑的附和道。
又有一名书生呵呵一笑:“东园兄,小弟在想,你不仅是想看墨宝,还想对出下联吧。”
那东园兄就非常矜持地回答:“不敢不敢,在下何德何能,可以对出分曹公的绝对来?”
这一伙人说着,径直往山上去了。
分曹公姓周,名“清”,字“分曹”,乃是南阳府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和南阳学院院长宋知远齐名,并称“周宋”。三年前他游玩映峰滩,上得朝山寺,偶见山光水色,兴致大,就在庙宇的影壁上写了一个对子,但只得上联,然后无论怎么绞尽脑汁,竟都想不出合适的下联,唯有悻悻作罢,掷笔下山。
朝山寺的游客何其多也,此事很快传开。不少文人骚客特地跑来看个究竟,对于分曹公写下的上联赞不绝口,随之情不自禁地要想出个下联来。若是能对得上,珠联璧合,可就是一大文坛佳话了。对于个人声名,更是能产生极大的帮助,也许还能得到分曹公的赏识,收为弟子呢。然而来的人一拨接着一拨,许多人想破了脑袋,始终无法想出合适的下联。
此联竟成绝对。
然而这样,却吸引到更多的人来。久而久之,绝对的魅力,甚至还过了朝山寺本身,成为热点话题。
陈三郎之前一直呆在泾县,自是没有听说过这事。现在听他们说得玄乎,内心按捺不住的跃跃欲试,想去见识一番,看这绝对到底绝到了什么地步。
心里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加快,华叔都有点跟不上了,暗暗道:好家伙,少爷这步伐可不简单呀,难道在武馆中真得学到了功夫?
少爷身体康健,他甚感欣慰。相信前一阵子县里的流言蜚语,说陈三郎是个病痨子云云,很快就能不攻而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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