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正是风魔之里右近的剧毒‘鬼发妻’。”
安倍小三叹道:“世上真还有这等奇毒,你自中毒已经过去多少时日了?”
“大概一月有余。”
小三掐指算了算,双眸凝视着他的面庞,半晌才道:“你真的中了‘鬼发妻’一个多月?那你……”
他本想说那‘你怎么还活着’,又觉此话太过无礼故而改口又道:“是谁人替你医治的?”
这毒一直是由孙胜料理的,只不过小次郎不知道安倍家是友是敌,再三权衡之下决定打个哈哈搪塞于他。
“义父家臣之中能人颇多,是一位人称‘鬼神难敌’的神医医治的。”
“‘鬼神难敌’?世上竟有这等神医?怎么连我都没有听说过?”
“这人常年隐居深山,虽然性情极为怪癖但医术极为高超。他妙手回春只需剩得一口气便能救回命来,早年间承蒙义父救治感念恩德,又亏得义父亲上门去行了大礼、使了大财才使得他勉强出山,我便是承那人所救。”
小次郎这瞎话张口就来,就像真的发生过一般,甚至连他自己也惊讶怎么编的这么顺。
结衣四人看他面色丝毫未变,那份泰然自若爱信不信的表情险些连他们都给骗了过去。
再看安倍小三面露迟疑之色,似乎在仔细思索。
过了许久,安倍小三说道:“你可知这毒无色无味,专攻男子。中毒之人虽不能立时毒发却是从肌体之内慢慢向外侵蚀,半月之后毒素发作便在一天之内化作血水,此等痛苦比之百蚁噬心有过之无不及。”
小次郎轻叹一声也觉自己命运多舛,但既已变得这番田地,便不做他想,在保护同伴周全的同时尽力问得消息。
“亏得神医圣手,才为我续上几月性命。若是能在这几月之内找到玉藻前并求她赠予一条狐尾,这毒或可有解。”
安倍小三面色微变,高声问道:“玉藻前的狐尾居然有这等神效?!这我可是闻所未闻。”
“安倍大人请放心,这位神医从无虚言,还请您告知我玉藻前的所在。”
安倍小三轻笑了几下,不时向我孙看了几眼说道:“世上倒是有这个妖物,只不过……这找寻之法却难得很。”
这句话使得结衣等人心中强震,他们吃了那么多苦楚等的就是这句话,秦瑶低声说道:“谢天谢地,终于没有白来。”
安倍小三又问:“你们怎知世上有这等妖物的?是那位神医告诉你的?”
小次郎听他还在打听孙胜的消息,有意搪塞,“神医手段通神,知道这消息也不足为奇。”
“那你可知这位神医身在何处?”
“不知!”
安倍小三神情一滞,这些年来可从没有人敢这般跟他说话。他心中明明知晓小次郎在说谎,可小次郎一推四五六问何事都是不知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小次郎怕安倍小三会对孙胜不利,故而决心将此事隐藏到底,他开口回绝就是为了让安倍小三不再打听。
妙手神医着实对安倍小三有大用,只见他暗自顺了两口气,忽而嘴角一扬,遗憾道:“我只知道找寻之法却不知她在何处,而且这找寻之法非人能及,我怕你们……”
小次郎听了这话心中有些慌乱,面目之上不自觉的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强自镇定道:“这……寻找之法很难吗?”
“十分艰难,不下于解这‘鬼发妻’的毒。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自古而今还未有人能寻得到她,除非……”他故意将声音拉的老长,就是想看看小次郎急躁的样子。
“除非什么?”
“除非我安倍家嫡传血脉亲自寻找或可一试!”
“嫡传血脉……除了他不就剩下安倍家的三个女子吗?”
小次郎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原来他这是想让自己铭记恩惠。
他恭行一礼谦声道:“烦请安倍大人告诉我,此等大恩永记于心!”
安倍小三拿起碗筷吃了两口,又斜眼看了看他说道:“我安倍家嫡传血脉为何要陪你冒险?你如此诚意我又怎敢放心?!”
“安倍大人有何吩咐还请指教!”
安倍小三放下了碗筷,历声喝道:“给你治伤的人是谁?!这等小事你还要欺瞒于我吗?”
他方才说话还温温和和的,突然暴喝一句无异于晴天霹雳,吓的众弟子霎时扔下碗筷跪在地上。
小次郎心中也是一怕,可这惧怕转瞬即逝,忽而心中燃起一股傲然之气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坚定回道:“没骗!不知!”
他已打定主意,就算毒发身死他也不会将自己的朋友置于险地,哪怕……概率只是万一。
安倍小三于他对视了良久,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果然是块好钢,宁折不弯!看来我得多捶打捶打他,否则不好入彀。”
他想了想,将碗筷拿了起来缓和道:“也不急于一时,今日是我内门弟子试炼,你们权且参与进来。一来相互切磋增进两家情谊,而来好让我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值得我告诉你们找寻之法。”
“果然是提前设计好的!”昨夜听多喜所言他尚浑然不觉,今时听小三亲口所言,顿时多了些请君入瓮的意味。
他实在想不通安倍小三为何执着于询问疗毒之人,也想不通为何非要让他们参加试炼。
是想替自己女儿出气?还是想借比试堕了馆主大人名声?亦或是……将他们就地格杀!
小次郎想不通,想不通的事本不必再想,他可不是个纠结的人。
只是此举不仅关系到自己更牵扯了四个朋友的安危,这才使得他顾虑重重。
他面上犹疑之色起伏不定,忽而神色变得甚为坚毅说道:“谢安倍大人美意,这比试我们不参加了,咱们就此别过!”说罢转身便走。
此话一出不光是安倍小三,连结衣等人都惊的目瞪口呆,他这话着实任谁也未有想到。
秦瑶目中含泪拉扯住他的袖口不住摇头。
结衣站了起来,轮圆了胳膊给了他一巴掌,“你再说一遍!”
小次郎捂着脸神情极为复杂,“我是为你们好!”
安倍小三默默的看着他们,他想看看这场子他们究竟要怎么收?
结衣躬行一礼说道:“武田家臣,井上结衣拜见大阴阳师安倍小三大人。”
安倍小三有意无意的斜了她一眼说道:“你就是那个世代经商的井上家的大女儿?”
“是!”
安倍小三满是鄙夷的说道:“商人之女,便蒙赐姓也低劣的很,你不配与我说话。”
结衣面色一僵,这是他心中难以言表的痛,纵使富甲天下却连平民都不如。她跟大家总装作一副大姐的样子也有少许是为了掩盖心中自卑,此时内心痛点被人当面戳破当真痛苦不已。
安倍小三故意这么说,就是要当众折辱于她,日本等级森严结衣作为家臣确实没有替主人说话的份。
哪知结衣忽而挺起胸膛昂首道:“朋友之间相互关爱,相互扶助本是常理,何在乎于地位阶级?丰臣秀吉当初也不过是一个粗浅的农民之子,现今不也贵为关白?若如安倍大人所说,那也太过短浅了吧!”
安倍家所有人自幼时起便将人的三六九等牢记心中,这观念根深蒂固,纵使井上家乃是丰臣重臣却依旧觉得结衣不过是个贱民,只是不好得罪罢了。即使她这番话说的辨无可辨,心中仍是把她视作蝼蚁。
安倍小三听了这话思索半晌,沉吟道:“哦?看在你一家忠君为国也颇得赏识,我便姑且听听你说些什么吧。但你记住,这是我给你的恩德而不是你应得的。”
结衣一躬到地,甚有礼节,“我虽为家臣不能僭越,却也想替自己少主做番辩白。安倍家的内门试炼向来只有内门弟子可以参与。你们安倍家等级森严,如此规矩我等岂能不知?我家少主怕乱了安倍家规矩宁愿自己毒发身死,此番舍生之举实乃为你安倍家百年规矩着想。”
“哦?这么说反倒是我不知轻重了?”
“我只是说我家少主的顾虑。”
“这么说你家少主是想参加试炼了?”安倍小三斜眼过去,眼中极尽鄙夷之态。
结衣摁着小次郎头颅狠鞠一躬,回答道:“是!”
安倍小三又问:“那方才你殴打你们少主又作何解释?”
结衣面漏狠色,十分坚定的说道:“不用解释,身为家臣以下犯上自该惩处。”说罢抡圆双手不住猛抽自己嘴巴。
只听饭堂之上“呯呯砰砰”一通猛响,不出一会两腮便已红肿。
“够了!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退下吧!”小次郎命令道。
结衣充耳不闻,依旧舞动双手死命打去。
安倍小三看了半晌,悠悠道:“你听不到你家少主命令吗?杂碎!”
小次郎双眼通红向安倍小三瞪去,只见他以看待畜生一般的眼光瞧着结衣。直到小次郎竭力摁住结衣的双手,这巴掌才算停下。
小次郎紧咬牙关,极力崩住颤抖的身躯,用尽全身力气从嘴角缝隙间蹦出三个字:“我参加!”
安倍小三饶有玩味的看着他,轻抚了一下头发说道:“你既已拒绝,怎知我还愿不愿再让你参与其中?”
小次郎面色铁青,沉默半晌,低吼道:“还请安倍大人恕我无礼之罪!”说罢又是一躬。
“给你疗毒的究竟是何人?!”
“不知!!!!”
安倍小三笑了,笑的如此开心,他甚至觉得似小次郎这般的人不应存在世上。
他面色一展轻声说道:“既如此,今日午时,齐神町见。哦,对了,你们之中若是有人取得优胜,我便派人助你们寻玉藻前。”
安倍小三留下话后就带着我孙、多喜、玲子、少愁出了饭堂。
安倍我孙见他面部不住的抽动,连眉毛都拧成了一股麻花便悄悄跟在了他的后面。
二人本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却因有希子之事心生嫌隙。这个嫌隙自十几二十年起,他俩一个爱而不得一个始乱终弃,已经成为二人之间难以逾越的裂痕。不知何时这道裂痕似架起了一座桥梁,这个桥梁便是安倍玲子。
我孙知晓安倍小三如此羞辱结衣,是为了给安倍玲子出气。这事虽说做的过了一些却颇合心意。如此一来,彼此嫌隙已然淡了几分。
安倍小三与我孙回到了书房之内,他关上房门指戟骂道:“他娘的一个浪人、一个婊子,杂碎一般的东西还敢拂逆我的意思!狗东西,要不是背后有武田信玄,我早就活剐了他们!”
我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笑不怒,就看着安倍小三在那骂来骂去,直到他问候完小次郎和结衣二人的祖宗十八代,才说道:“我倒是挺欣赏那个假冒武田家义子的人,这份胆识,啧啧,难能可贵啊。”
“胆识?!他有个屁胆识!!披着武田家家纹招摇撞骗的浪人,还有胆识?”
我孙笑而不语,静静的看着安倍小三。
安倍小三继续骂着,直到自己骂的没了力气才改口道:“好吧,瞒不过你,我也对他有些赏识。”
我孙这才道:“你看你,就是言不由衷,跟我还用藏着吗?别人或许不知,难道我还能看不出你为何发怒?”
安倍小三突然转怒为安,他这脸变得极快,原来方才那般恼怒竟全是装给人看的。
他轻挑着眉毛,不住的打量眼前这个人。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可以说熟悉已久,可即便两人相伴至不惑之年,他还是觉得面前这个人深不见底。
安倍小三问道:“你竟知我为何发怒?”
我孙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又摆了摆手摇了摇头回道:“没有,没有。你根本就没有发怒。”
“我刚刚那般还不算怒?”
“不算!”
安倍小三面色一冷,低声问道:“那你说我什么样子才叫发怒?”
“现在这样,被我猜中心思的时候。”
我孙瞧他面目已然知晓猜的对了,在他身侧鞠了一躬说道:“你素来雅量极好,怎会为区区小事动怒?况且你不仅没怒反而心中甚喜。”
安倍小三瞪大了眼睛张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什么喜?”
“您不是将‘鬼发妻’的毒送给了风魔之里的右近吗?此毒原本无药可救现在居然有了解法。若真有解药,咱们留下几颗,再在朝中广布‘鬼发妻’,到时候他们为了活命还不得看咱们脸色?”
安倍小三点点头,“知我者莫过于我孙君也,你也知道,当初我为了讨好德川家康,将妖毒‘鬼发妻’送给了风魔之里,今日此毒有了解法可算是喜事。”
我孙摇了摇头说道:“这只是其中一件,并不是全部。”
“不是全部?那你说说我还为何而喜?”
“你喜的是找到了制作解药的大夫,这样……咱们或可让他办一件大事!”
小三与我孙相视一笑,算是默认了他的想法,旋即又问道:“那如何能找到这个大夫?又如何让肯让他办另一件大事?你可看见了,‘安土桃山之鬼’护短的很!”
我孙沉思了一会,将事情旅顺了一遍说道:“依我看这个大夫就在这几人之中!咱们不妨……”
这主意十分歹毒,他怕隔墙有耳,趴在安倍小三耳边将心中打算尽数告诉了他。
安倍小三听后哈哈大笑,夸赞道:“不亏为我之诸葛,真有你的,就照你的意思办!你且去看看玲子需要什么帮助,定要让她亲手打败那个中土小孩!”
我孙极为爽快的应了,在他心里结衣是欺负玲子的主谋,孙胜便是她的打手,安倍小三这一令与他不谋而合,行了一礼便匆匆退去。
小次郎房间内。
结衣正与小次郎赌气,其余三人虽知他们都是为了彼此着想,可终究不知该如何劝。
过了许久,小次郎问道:“你已决定了?”
结衣看了看他,泄了口气回道:“不光是我决定了,我们四个都决定了!”
“可我不想让你们身陷险境,即使现在已经……”
秦瑶道:“公子别说了,我们既已有了主意便不会做更改的打算。你我初识你便救我于危难,你几次险象环生可曾退缩?”
小次郎与结衣初识于献豆町,那时他以为自己是为了美酒才挺身而出救下秦瑶。
那时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顾,与大家相处日久,见大家古道热肠舍己为人,自己也耳目浸染懂得了许多。
如今再回看往昔之事,心中模糊之处已有所了然。当时救下秦瑶的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胸中那颗灼热的仁侠之心使然,此心自生便来自始而有,不为外物所扰。
既然自己尚且如此又怎能让朋友退却?心念一定,说道:“好!咱们生不能同,死能相共。不论安倍家是好是坏,是善是歹,咱们并肩携手一并闯过!”
四人相视一笑,大喊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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