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雪雁本想携上彩儿,奈何这只多嘴鹦鹉前几日被风寒击倒,惟有留在碧澜山庄托人照料。
少了彩儿,却多了何欢。按说何欢不过是个碧澜山庄的普通三代弟子,这等好事怎么也轮不到他的份,也是沾了丁原的光才由姬别天亲点,要他一同赶赴越秀山,一路上负责对丁原的看管。初闻此信时直乐的何欢一夜没睡好觉,做梦都在手舞足蹈。
翠霞六仙中要去越秀山为屈痕祝寿的尚有淡怒真人与罗和,但都要迟上两日才启程。淡一真人虽在闭关静修,但也备下贺礼托淡怒真人捎去。淡言真人素来低调,至于淡嗔真人恰巧云游海外,已有数月未归。
何欢刚参悟了翠微九歌中的登堂境界,御剑是不会的。若用陆地疾行术莫说当晚到不了越秀山下,就算到了第二天早上怕还在路上。故此由段唱祭起仙剑将他带上。
另一个麻烦是丁原,他这些日子被姬别天设下禁制,真气被羁于丹田不得出,十成修为倒有九成九施展不上,比起何欢还不如。于是惟有辛苦姬榄一路照应,七人这才上了道。
越秀山位于天陆东南,七大剑派中在地缘上与翠霞派并非最近,但两派的关系素来交好。尤其是当代的越秀剑派掌门屈痕与姬别天之间,更是多年的莫逆,堪称作生死之交。
“山色甲东南,灵秀冠三山。”越秀山下朝仙门前的石碑上所刻的这幅对联千百年来为人传诵。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学子仕商曾为一睹越秀山的风光景致而千里迢迢,登高一瞰。
比之翠霞山的雄峻伟奇,越秀山另得天陆江南的清婉秀丽之色,山水如画,林木参天,曲径清幽处空山有鸟鸣,云谷听水流潭影空人心。
在群峰深处,有一峰如柱擎天,高逾万仞。自古以来锺天地之神秀,参日月之造化,卓然不群。半山以上云蒸霞蔚,飞鸟不渡,终年人迹罕至,被世人称之为“接天峰”。
越秀剑派便坐落于接天峰金顶之上,楼宇千栋,亭台上百,或有珍禽来仪,奇花如锦,云雾缭绕。
姬别天一行抵达接天峰时已近傍晚,满山流光异彩,云气万丈,直看的何欢啧啧称奇。忽有见到一行白鹭直上青天,披霞而去消逝在青山之阴竟忍不住兴奋的大叫起来。
段唱苦笑道:“现在也就算了,待会到了金顶之上你可千万别再一惊一诧,让人以为我们翠霞派的弟子都没见过世面。”
何欢连连点头,眼睛盯着身旁美景不肯有半点分神。可才安静了一小会儿,蓦然见着前方接天峰山麓之中一道瀑布奔流千丈而下,宛如天上银河泻落凡间,波光里漾起七彩光晕分外妖娆,刚想惊呼出声猛记起师傅先前的交代,又赶紧闭嘴。
段唱见自己宝贝徒弟一副乡下土财主进城的模样,忍不住暗暗摇头,口中却介绍道:“那是天陆着名的绚光天瀑,天气晴朗时焕发七彩霞光,随着光线明暗交替可不断变幻色彩,到了晚上又呈银色,犹如玉水飞流,美不胜收,乃越秀七景之一。”
姬榄闻言微笑道:“何师侄若是喜欢,得便可请越秀派的朋友领你与雪儿、丁师侄到天瀑游玩。”
姬雪雁喜道:“好啊,我正想着什么时候能到天瀑跟前好好欣赏一番呢。”
和婉慈和一笑,说道:“越秀美景何止天瀑一处?不过将来你有的是机会一一赏遍。”
她哪里晓得姬雪雁此刻芳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摆脱众人视线,好与丁原携手游遍这眼前盛景?
说话时接天峰已近,众人收了仙剑缓缓降下云头,落在朝天门前。
丁原脚落实地四下打量,见山门前十数名越秀剑派的弟子分列两厢,有不少先到一步的宾客正由人引上金顶。
一名白衣青年男子背负仙剑远远迎来,行到姬别天等人面前深深一礼说道:“弟子屈箭南在此等候多时,拜见姬师叔祖,姬师叔、和师婶、段师叔,诸位师兄妹!”
丁原一听这名字就觉得耳熟,忽然记起当年赵卓杉提及的正是他,不禁留神多瞧上了两眼。
屈箭南看上去二十多岁,面冠如玉,丰神俊朗,颇有些儒雅倜傥的才子味道,却是越秀剑派首屈一指的青年俊彦,声名鹊起于天陆九州。
姬别天伸手扶起屈箭南,呵呵笑道:“我和你爷爷份属莫逆,何必如此见生行此大礼?”
屈箭南恭敬道:“正因为姬师叔祖与家祖乃吻颈至交,弟子更礼应如此。”
姬别天回首道:“雪儿,你还不来见过南儿,却躲在你娘身后作甚?”
姬雪雁从和婉身后走出,朝着屈箭南一礼道:“屈师兄!”
屈箭南眼睛一亮,只见眼前站着的少女明眸皓齿,眉弯如月,樱桃小口含着盈盈笑意,偏还藏着几分娇憨俏皮。一袭明艳的红衣短靴更衬托出肤光赛雪,黑发如瀑,仙剑上火红的剑穗随风轻盈飘动。
屈箭南心中暗道:“难怪古人有说女大十八变,几年前的雪师妹已是艳光照人,可今日再见,竟又更增几分娇艳,即是仙临人间也不外如斯。”但他自幼失去双亲,为屈痕苦心调教,气质涵养与普通名门子弟迥然不同,目光只一触即过,执礼微笑道:“雪师妹一向可好?”
姬雪雁娇笑道:“我不是正好好站在屈师兄面前,又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姬榄斥道:“你这孩子,恁的没规矩,怎么跟南儿这般说话?”
姬别天罕见的好脾气道:“那是他们小儿女彼此玩笑,榄儿何必当真?”
丁原见他们说的热乎,心里不晓得为什么老大不爽,两眼一翻道:“姬大胡子,我们就一直要站在山门前喝西北风不成,莫非这就是越秀剑派的待客之道?”他这些天被姬别天封印了丹田,胸口正堵着一肚子火气,偏巧屈箭南与姬别天、姬雪雁笑谈正热,更激起一腔邪火,一张嘴就把整个越秀派给得罪到底。
屈箭南微微一怔,有些奇怪这少年为何竟敢直呼姬别天为“姬大胡子”,难道说并不是姬别天门下弟子,可姬别天又怎会将他带在身边同来越秀山贺寿?
他身旁的越秀弟子却纷纷作色,仅碍于姬别天在场不便开口训斥。姬别天没想到丁原这样妄为,当众叫自己“姬大胡子”也就罢了,居然连越秀剑派也敢讥笑嘲弄,不禁有点后悔不该把这小子带来。
他老脸一沉厉声喝道:“放肆!”
丁原什么时候怕过这个,正打算反唇相讥却发觉姬雪雁盈盈秋波朝向自己悄悄投来,神色里颇多恳求之意。于是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道:“不管怎么说姬大胡子也是雪儿的爷爷,看在雪儿面上我也不能太在人前得罪他了。”
姬别天向屈箭南歉意道:“老夫门下弟子口不择言,请贵派担待一二。”
屈箭南洒脱一笑,反为丁原开脱道:“是弟子见了诸位长辈太过激动,一时竟疏忽了招待,这位师兄之言倒是提醒了弟子。”一躬身道:“姬师叔祖先请!”
众人走入山门,沿着三百六十九级天阶往玉华苑攀去。
越秀剑派以屈痕为首分为三支,分驻一苑两庄,在金顶上呈鼎足之势。玉华苑占地千顷,广厦千栋,更有无数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蕴藏于云雾霞照之中。其景致较之碧澜山庄着实更胜一筹。
姬雪雁走在娘亲身旁,说道:“屈师兄,你刚才可说错话了。”
屈箭南一怔问道:“雪师妹,我说错了什么?”
“他可不是什么师兄师弟,”姬雪雁玉手指引丁原道:“论起辈分,你也该叫上一声‘丁师叔’才是。”
屈箭南心下一惊,他起初见丁原步履凝重,身形却有些轻飘,似乎并无上乘的仙家修为在身。得到姬雪雁提醒,再一仔细打量才发现丁原天庭玉泽内敛,双眼精光暗收,竟是一等一的年轻高手。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竟教一身修为无法施展,自己刚才差点看走了眼。
猛地想起前两年轰动一时的天陆传闻,精神一振问道:“这位公子可就是当年剑挑天雷山庄,劈雷远,斩天龙,连战天陆三妖的丁原师叔?”
丁原不冷不热的答道:“我小时候曾差点做了叫花子,却从没当公子的福分。”
屈箭南朗声笑道:“英雄何问出身?以丁师叔的丰姿神采所作所为,有谁能不赞上一句翩翩浊世佳公子。箭南当日听闻丁师叔的故事便心生仰慕,不料今日有缘得见却险些有眼不识,尚请丁师叔原谅。”
丁原见他不但不与自己计较,依然谦逊有礼言辞得体,也不好意思再冷言冷语,于是淡淡微笑道:“阁下是名门之后,少年有为,该是我羡慕阁下才对。”
姬雪雁见丁原收了刺头脾气,心中喜慰,嫣然笑道:“你们一个说仰慕,一个说羡慕,倒是熟络的很快。”
段唱在后面凑热闹道:“这就是英雄相惜,我们都老了,已无当年鲜衣怒马杯酒论交的豪情。再过一二十年,天陆正道浩气就该轮到你们这些年轻人仗剑宏扬,纵横九州了。”
姬别天不以为然道:“老夫还未嫌老,你怎的先叫起老来?他日若再有妖孽猖獗,我的这把老骨头也一样能驭剑九天,快意恩仇!”
姬雪雁冲着段唱一吐香舌道:“爷爷可是最忌讳一个‘老’字,再说段师伯不过比我爹爹大上十几岁,也未必见老啊?”
屈箭南笑道:“家祖最佩服姬师叔祖的也正是这点,他经常向晚辈说起当年您与他并肩大战群魔,一夜扫平屠罗峰的往事。他老人家若不是正在接待碧落剑派的掌门师叔伯,此刻定已迎到山门前了。”
姬别天听屈箭南借屈痕之言说起当年自己最得意的一战,心中甚是受用,哈哈一笑道:“那都是百多年前的往事,还提它作甚?碧落剑派的停心真人也到了么,他来的还真是早,不知七子之中这回来了几位?”
屈箭南回答道:“除了停心师叔伯外,还有停云、停涛、停风三位前辈和门下十数位弟子。”
姬榄道:“碧落剑派来的人可真不少,连停心掌门师伯都亲自驾临,令祖着实好大的金面。”
屈箭南不显得色,只微笑回答道:“回禀姬师叔,原本家祖过寿并不愿惊动诸位仙友,只是想着自从二十多年前婆罗山庄一役后大家都许久未曾聚首,才借着这个因头请来天陆众位仙家耆宿,以叙别情。”
和婉问道:“屈师侄,不知家父到了没有?”
屈箭南道:“请和师婶放心,燃灯居士是我滕师伯去请的,至迟明晚必到。”
姬雪雁说道:“娘,我们可也有好多年没见到外公了吧,不晓得他老人家的胡子是否真长到了地上?”
和婉慈和笑道:“就你小时候最会淘气,差一点就把外公辛苦留了百多年的胡子给剪个精光。”
大家边走边聊,天阶虽长一路行来也不觉气闷。
天阶分为三层,每隔一百二十三级便筑有一处平台以供人驻足歇息,平台上还建有飞檐铜铃的凉亭,正可俯瞰脚下云涛飞流。
当众人登上第二层平台,却见凉亭内外已有来宾立足,相陪的正是丁原当日在碧澜山庄遇见过的杨挚夫妇。
丁原未曾见到凉亭中人也就罢了,可一瞥之下禁不住怒火陡生,暗自冷哼一声。原来凉亭里的宾客正是东海平沙岛的耿南天、葛南诗、曲南辛与耿照等人。他们比姬别天等人早到片刻,却停留在天阶之上欣赏起黄昏日落,偏巧被姬别天一行人从后赶上。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几年来丁原为了盛年蒙冤之事耿耿于怀,总想着怎么找平沙岛的晦气,没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在这里撞上了正主,这样的机会他怎容错过?
当下丁原佯作不识的问道:“这凉亭里偌大一帮人是谁?”
姬别天面露不虞之色哼道:“便是东海平沙岛的人,我们不必理睬,只管上山。”
丁原“哦”了一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一群无耻之徒。屈师侄,你们越秀剑派怎的把这些人也请了来,莫要玷污了这名山的锺灵仙气。”
屈箭南自然听说过翠霞剑派与平沙岛的纠葛,知道丁原与盛年份属同支,闻言心中叫糟。果然凉亭里有一妇人的声音喝道:“是谁家的弟子,如此没有教养?”
丁原听到曲南辛的声音心火更盛,轻蔑的冷笑道:“屈师侄,这好端端的仙山上怎会有乌鸦在燥舌?”
忽见眼前身影一闪,曲南辛柳眉倒竖望着姬别天兴师问罪道:“姬仙友,这娃娃可是你的门下,竟这般无礼!”
姬别天本不欲多事,可如今曲南辛找上门来他又肯示弱?更何况刚才曲南辛分明看见了自己,却还斥问丁原是谁家门下,分明就是不把翠霞剑派跟自己放在眼里。
当日平沙岛一事,姬别天虽然未曾亲身参与,但淡怒、淡言双双代盛年受九刃穿身之刑,盛年本人更是蒙冤莫白自逐出门,这个梁子翠霞派上下又岂会因短短光阴而消淡?
姬别天本和盛年不熟,与淡言真人的交情更是平淡,可真若有人欺负冤枉到翠霞派同门的身上,此老焉甘忍气吞声?只不过是碍于天陆正派同道,又有淡一真人的事先告诫他才未曾找上耿南天讨要公道。
今日天阶偶逢,姬别天念着屈痕大喜之日不便驳了主人的颜面兴致,故此尽管远远就看到了耿南天一行却假装不知,不欲理会。
谁晓得丁原突然出言讥讽,句句都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令他老怀大畅,头一遭觉得这小子的可爱。
他的护短在天陆正道中也是与火暴脾气一样出名,见曲南辛责问自己,不动声色的回答道:“原来是曲仙子大驾,不晓得我这弟子丁原与仙子有何过节,令你妄动无名肝火?”
屈箭南一见情势不对,晓得以自己的身份立场难以劝阻,悄悄向杨挚一打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赶紧飞驰回玉华苑禀报屈痕。
曲南辛勉强按奈住心中怒气,狠狠盯了眼丁原道:“莫非姬仙友没有听到刚才那娃娃口中所说的污言秽语,还是阁下也存心纵容庇护?”
姬别天皱起眉头道:“奇怪,刚才丁原所说又未曾点名道姓,老夫更不见有旁人发怒,怎的仙子却大动干戈?”
曲南辛冷笑道:“原来姬仙友也是想为盛年那淫贼之事出头,我平沙岛数年前放他一条生路,更对翠霞派既往不咎,阁下还想怎的?”
丁原不屑道:“无耻到了你这妇人的地步,能将黑白倒写,更把假话说的理直气壮,可谓天下少有。”
屈箭南劝解道:“诸位前辈,大家远来我越秀山便都是贵客,亦是天陆正道同门仙友。若是有误会纠葛不如进了玉华苑坐下后细细相谈,却不必在天阶上彼此争执。”
耿南天走出凉亭,颔首道:“箭南侄孙所言正是。曲师妹,莫要再作争辩。姬仙友心直口快、疾恶如仇驰享天陆,他这么说也不过是对敝派存有误会而已。何况盛年与淡言、淡怒两位真人为此事而受九刃之刑终究是事实,姬仙友和翠霞门下对我平沙岛有所怨怼亦是难免。”
他这话说的甚为得体,姬别天再有不满也不便发作。况且耿南天毕竟是一派掌门的身份,多少也需给留三分颜面。当下姬别天点头道:“是非曲直总有天理,这事也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如果盛年果真做了有辱翠霞门风之事,我姬别天头一个不会饶了他!当倘若是有人存心陷害,那便是与我姬别天手中的红莲仙剑过不去!”
他这番话听的丁原心里也大声喝彩,不禁对姬别天的恶感消除几分。
曲南辛脸色铁青,冷冷道:“好,老身就等着看盛年日后能再有何说法?不过盛年当日订下的五年之约可不等人。”
丁原冷冷含笑,说道:“老虔婆,你为一己私利逼迫墨晶冤枉盛师兄,最后又害得她跳海自尽,就真当没人知道内情了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耿照干的好事我看你平沙岛能欺瞒天下人多久?”
曲南辛勃然变色道:“好个劣子,竟如此嚣张。晶儿因在大庭广众下被迫说出女儿家的私事而羞愤自尽,我未曾找你们翠霞派算帐,你居然先指责到老身头上!若不是看你年纪轻轻不知好歹,老身今日定不放过你!”
丁原算准有姬别天、耿南天、屈箭南等人在场,曲南辛不敢拿自己如何。眼睛一翻,望着漫天晚霞讥笑说道:“好一个理直气壮的曲仙子,好一个宽宏大量的平沙剑派!我丁原真该为你们立上金子牌坊,好教天下所有人都记着你们的伟大!”
这话再傻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讥讽之意,曲南辛再忍耐不住,低喝道:“你找打!”
蓝色长袖如碧波飞起,层层叠叠变幻无穷直射丁原面门。
众人惊呼中,却埋没了姬雪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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