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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迷茫

  曾山迫不及待的打开饭盒,一股饭菜香味扑鼻而入,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真香啊——”当下也不拿筷子,用手抓起一团糕点就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口吃不清的啧啧道:“好吃,好吃。你也是淡言的徒弟么,叫什么名字?”

  阿牛虽然到现在也不晓得这个老头是谁,但见他胡子一大把于是恭敬的回答道:“我叫阿牛,老伯伯。”

  “好名字!”

  阿牛倒没象丁原那般问为什么,只是憨厚的笑笑。他见曾山吃的正欢,便低声问丁原道:“这位老伯是谁?”

  丁原回答道:“你叫他曾老头便可。”

  “曾老头?”阿牛听上去觉得耳熟,忽然失声对曾山叫道:“难不成您就是本门硕果仅存的曾师叔祖?”

  曾山一边把糕点朝嘴里塞一边含糊道:“你看我老人家不象么?”

  阿牛倒头就拜,恭敬的道:“弟子罗牛参见曾师叔祖!”

  曾山给阿牛吓了一跳,双手连摇道:“快起来,哪里来那么多臭规矩?”

  阿牛顿觉一股柔和雄浑的气劲凭空生起,将他的身子稳稳托起。丁原笑道:“阿牛,你别和曾老头客气,他最怕拘束了。”

  “正是,正是!”曾山吃光了阿牛做的糕点,又打开饭盒第二层说道:“你每天要是都送这些好吃的来,比叫我一百声师叔祖都好。”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饭盒,简直半分也不肯移开,却诧异的叫道:“怎么都是素菜,连半点长油水的东西也没?”

  丁原苦笑道:“我在紫竹轩都吃了三年素食了,你老人家就将就点吧。”

  曾山气哼哼道:“淡言这个小木头跟他师父一般的顽固,不吃荤的哪有力气练功打架?”

  阿牛疑惑的挠挠头问道:“曾师叔祖,我也不吃荤腥,可一样很有力气啊?”

  曾山被这傻小子梗的一时语塞,气的不理二人,只管埋头大吃。

  片刻工夫,饭盒里的饭菜糕点便被曾山风卷残云吃得丁点不剩。他意犹未尽的吮吮手指头,拍打隆起似小山高的肚子咂巴嘴道:“不错,真不错。我老人家今天可算是吃饱了。”

  说着,他又操起桌上的水壶咕嘟咕嘟朝嘴里直灌,清冽的泉水顺着嘴角滴滴答答淌落他也不管。

  阿牛和丁原怔怔望着曾老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痛快!”曾山一口喝干水壶,用袖口一抹嘴巴心满意足的叫道:“真是痛快!”

  阿牛瞧着空荡荡的饭盒,愁眉苦脸的道:“曾师叔祖,您把丁小哥一天的饭菜都吃完啦,这可怎么办?”

  曾山一呆,略带歉意的道:“也是,我老人家只顾自己吃的痛快了,却忘了这个茬。要不,你回去再做一顿好吃的送来?”

  丁原摇头道:“不必,我昨天的干粮还剩的不少,也够吃了。”

  曾山眨巴眨巴眼睛,道:“你们两个娃娃真是不错,我老人家不能白占了便宜叫你们吃亏。”他伸手在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两枚龙眼大小的朱红色果实来说道:“这东西我老人家留着也没大用,便送你们一人一颗吧。”

  阿牛问道:“这是什么啊,曾师叔祖?”

  曾山道:“吃了不就晓得了,难不成是毒药?”见丁原和阿牛还在迟疑,曾山满脸不高兴的嚷道:“我老人家吃了你们那么多东西也没说什么,送你们点吃的你们倒推三阻四,摆起架子来了?”说着闷闷不乐的一屁股坐到椅子里,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丁原不觉笑道:“曾老头,这也要生气么?我们吃了就是。”他伸手取过一枚才*近嘴边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清香扑鼻而来,神志为之一清。

  丁原将那果子放入嘴里,舌尖刚一接触,一缕清凉直冲华盖,如醍醐灌顶一般。他心中暗暗称奇正要用牙齿咀嚼,谁晓得那果子入口即溶,化做一道甘甜香醇的清流顺着喉咙便流了下去。

  这时阿牛也已服下,奇怪问道:“曾师叔祖,这是什么东西,忒的好吃?”

  曾山得意的捋着胡须,呵呵笑道:“何止是好吃这么简单,你们两个娃娃好好受用吧。”

  丁原觉得那甘泉似的汁液刚落进肚里立刻升腾起一团暖洋洋的热流,瞬间游走到全身,五脏六腑每条经脉无不通泰舒服,宛如浸到了温泉里一般。整个人飘飘欲仙,竟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再看阿牛,也是满面红光,两眼精光四溢,憨憨而乐。却听曾山哈哈笑道:“还不快坐下运功,莫要辜负这千年朱果!”

  丁原不由一惊,浑没料到自己服下的这不起眼果子竟是传说里修仙秘珍千年朱果!寻常人若得了它,等若半仙加身,仙龄可期。而若是修炼之人服食,何啻于凭空增出半甲子的修为?

  当下他不敢怠慢,连忙就地盘膝坐下,心头一片空明,进入物我两忘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原忽然觉得丹田一热,犹如铜炉爆裂,蕴藏其内的浑厚真气似破堤的洪水奔腾而出,汹涌跌宕于全身经脉中。

  他的神思瞬忽间脱离肉身,头顶隐约呈现粉红色莲花状光芒,一团淡淡的皎洁白光冉冉自那粉红光芒里升起,渐渐竟幻化成不足半尺的婴儿状。

  那婴儿雪白粉嫩甚是可爱,双腿盘坐在莲花座中,一双小手聚拢于胸前,两眼紧闭宛如熟睡。

  曾山在一旁不禁嘿嘿一笑,喃喃道:“好小子,居然修炼出了元婴,看来我老人家这枚朱果的功劳可不小啊。”

  再看那边的阿牛却了无动静,脸上红光游走,全身被一层若隐若现的青气环绕,身体却漂浮离地足有三尺。曾山不由心里一怔,暗道:“这个傻小子看上去木呐愚笨,没想到修为竟已达到知着境界。我老人家如他这般大的时候连丁小子还尚有不如。那个淡言小道士居然调教出这么两个徒弟来,实在了得。”

  忽的心头一动,曾山站起身来摇头笑道:“没曾想到为了这么一顿饭我老人家不但赔了两枚朱果,还做起护法来了。”

  他走到洞口果见一朵红云自黑石崖顶冉冉飘落,来的却是姬雪雁。

  姬雪雁也不认识曾山,她昨日听阿牛说丁原被罚到思悟洞面壁,今天一早便悄悄带了彩儿溜了出来。好不容易在崇山峻岭里找到思悟洞所在,没想门口却站了一个白胡子老头。

  姬雪雁飘然落地,上下打量眼前的陌生老者问道:“阁下是谁,怎会在思悟洞前逗留?”

  曾山见姬雪雁明眸皓齿,肤光胜雪心中也不禁暗自喝彩道:“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她直奔此处多半是来找丁原的了。”想起自己曾经在碧波潭也曾碰上过她,当下更无怀疑。

  从姬雪雁的服饰上曾山已看出她是碧澜山庄门下,于是笑呵呵道:“你是姬别天门下的弟子么,可晓得这思悟洞乃本门弟子面壁之所,若无掌门允准谁也不得入内,你来做甚?”

  停在姬雪雁玉肩上的彩儿叫道:“我家小姐是来找丁原的!”姬雪雁脸色微微一变,却已来不及封住彩儿的口。

  曾山哈哈笑道:“我猜对了,果然是来幽会情郎的!”

  姬雪雁玉颊晕红,又羞又嗔道:“看你偌大年纪却老不正经,谁是幽会来着?你又是谁,凭什么问我干什么?”

  曾山笃笃悠悠转到青石碑前坐下,二郎腿一翘慢条斯理道:“淡一真人管着前山的三观两庄一轩,我便管着这后山的三谷六涧七十八洞。你说我老人家是谁?”

  姬雪雁顿时想起祖父曾经跟自己提及过一位本门退隐多年的宿老,亦是翠霞派空字辈唯一健在的长老,好象这八九十年来便隐居在坐忘峰后山的叠翠谷中,莫非就是眼前这个矮个白胡的糟老头?

  想到这里姬雪雁再次仔细打量曾山,却依旧看不出丝毫高手端倪,竟是达到了返璞归真,菁华内敛的绝高境界,怕本门的淡一真人也不过如此。于是且惊且疑道:“您老人家莫非就是本门的曾太师叔祖?”

  曾山得意的道:“现在你该晓得我老人家有资格问你是来干什么的了吧?”

  姬雪雁轻咬樱唇,低声道:“我若是告诉你,你万万不可再告诉别人。”

  曾山心道你就是不讲,那鹦鹉也已说出来了。当下微笑道:“可是来找丁原?”

  姬雪雁耳根红如霞烧,轻轻点头。曾山拊掌道:“找丁原又有什么好害羞的?我老人家象你们这般大的时候也常和姑娘们幽会,也不似你这般羞羞答答。”

  姬雪雁一跺脚道:“你不懂的!”

  曾山一怔,问道:“我有什么不懂的了?”

  姬雪雁玉容低垂,脚尖下意识的轻轻碾着泥地,犹豫半晌才用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道:“他是我师叔。”

  这个问题始终是缠绕在姬雪雁心头的无形阴霾,叔侄之恋在民间已是乱伦大忌,何况是素来名门自居的翠霞派?三年来,她小心翼翼的保守着这个秘密,惟恐一个疏忽就会引来暴风骤雨,但亦知道终有一天会无可避免。

  今日第一次对另一个人说出这个秘密,不晓得为什么她的心情陡然一松,好似得到了些许的解脱。

  曾山好象是一点没意识到这些,满不在乎的道:“师叔,师叔又怎么了?又不是亲叔。”

  姬雪雁摇摇头道:“您怎么还是不明白呢,就算不是亲叔门规也是不允许的,我爹娘和爷爷更不会答应。”

  曾山挠挠头道:“这倒也是个麻烦,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姬雪雁茫然道:“我不知道。”

  曾山不禁心生同情之心,问道:“你爷爷是谁,要不我去和他说说。”

  “不成的,”姬雪雁道:“我爷爷就是碧澜山庄的庄主姬别天,他性情刚直暴烈,绝对不会听您的。您不说还好,一说我怕连如今的片刻安宁也保不住了。”

  曾山恍然道:“原来你就是姬别天的孙女,却比你爷爷好看太多了,也难怪我一时没看出来。”

  姬雪雁朝思悟洞里瞥了眼,心里奇怪为何自己在这儿站了老半天却不见丁原出来?于是问道:“曾太师叔祖,丁原在里面么?”

  “在!”

  “我想进去看看他,成吗?”

  “现在可不行,”曾山摇头一口回绝道。

  “为什么?”姬雪雁问道,她少有如此恳求别人,一来是看在对方是本门唯一的空字辈宿老,二来又是这后山的护法,故此才婉言相求。要不然以她的性格除了丁原,又怎会问人家行或不行,早便闯了进去。

  曾山悠然道:“他还有他那个叫阿牛的师兄吃了我老人家收藏了九十多年的朱果,现下正在洞里打坐运功呢。”

  姬雪雁又惊又喜,道:“您没骗我?”

  曾山满脸不高兴,噘起嘴道:“我骗你作甚?待会儿你可问他自己。”

  姬雪雁笑逐颜开,她家学渊源自是晓得那朱果对于修炼之人来说是何等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没想到曾山竟肯慨然赠给丁原,于是满怀感激的道:“若真如此,就太谢谢您老人家啦!”

  曾山瞟了眼姬雪雁的右袖,双臂环抱胸口哼道:“光嘴皮子说谢又有什么用,我老人家可是把两枚朱果全送出去啦。”

  姬雪雁冰雪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嫣然一笑从袖口里取出一包用油纸卷裹的酱牛肉送到曾山跟前道:“这本是晚辈为丁原准备的,他即已服食了您老人家的朱果醒来后自不会饥饿,暂时也用不着了。不如就孝敬您老人家吧。”

  曾山顿时眉开眼笑,双手接过油纸包解开,见是一斤多的酱牛肉不禁喉结上下滚动,馋涎欲滴道:“那我就不客气啦。”用手捏起一片牛肉就往嘴里送。

  见他老饕模样连彩儿也瞧不下去,喈喈叫道:“老馋虫,老馋虫!”

  曾山也不生气,一边埋头苦干一边笑道:“你这扁毛畜生晓得什么,这美食可是人间第一大享受。”

  一斤多的牛肉三下五除二就见了底,曾山拍拍肚子望了眼天色道:“就快中午了,里面两个小子也该收功啦。”

  果然,话音没落多久曾山神色一动,朝洞里叫道:“丁小子,还不赶快滚出来,你的小媳妇儿来啦。”

  姬雪雁第一次听有人这么称呼自己,芳心又羞又甜,却是喜欢的成分更多一些。又一跺脚嗔道:“您老人这么大把岁数恁没正经!”

  丁原比阿牛收功早了片刻,刚站起身正奇怪曾山怎的不见,却听见此老在门外的叫声,于是迈步走出洞来。

  举目望去,果是姬雪雁守在曾山身旁,虽未开口但那秋波中已含无限情义与言语。

  曾山见丁原面色光润,双目菁华内敛,神清气足知他修为又精进一层,突破知着的境界指日可待。这点姬雪雁自也看出,欣喜道:“丁原,那日知道你被我巫师叔误伤了差点急死我,好在你没事。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丁原微微一笑,问道:“你到了多久了,雪儿?”

  “有一会儿啦,我刚才在陪曾太师叔祖聊天。”

  丁原笑道:“你陪他老人家聊天还不如陪他打弹子给他做好吃的来得实在。”

  曾山居然点点头道:“这话不错。”

  丁原忍住笑,背对曾山朝姬雪雁眨眨眼睛,继续道:“所以,今后你来这儿最好多带些好吃的东西来,若是能从碧波潭里捞几条活鱼过来那就更妙了。”

  曾山听的两眼发光,好似那些美食已经摆在面前。

  姬雪雁已领会丁原话语里的意思,故意微微皱起眉头道:“可这里是本门禁地,我今日偷偷溜来已违反了门规,今后又如何常来?”

  丁原象被姬雪雁提醒,恍然道:“不错,这倒是一个问题。”

  姬雪雁瞟了曾山一眼,长长叹息道:“看来以后我是不能再来看你,也不能给曾太师叔祖带好吃的东西啦。”

  曾山怎不明白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大耍花枪,却终究忍不住道:“你来吧,我只装没见到就是。”

  姬雪雁娇颜一喜,旋即却黯然摇头道:“恐怕还是不行。”

  曾山奇道:“怎的还不行?”

  姬雪雁道:“您老人家是不管我了,可我爹娘却不会轻易放我出门。一次两次还好,跑出来的趟数多了难免要被他们发觉,到时候免不了一顿责骂。”

  曾山想了想,一咬牙道:“罢了,罢了。好人做到底,我老人家索性就再成全你这丫头一回。”他在怀里捣鼓半晌,掏出一块三寸见方紫翡翠雕琢的令牌道:“这个便送给你了,若是你爹娘问起来就说是我老人家要你到后山来,打算传你几招本门绝技。”

  姬雪雁接过翡翠令牌细一打量,只见令牌正面以阳文雕刻着一头栩栩如生的神兽,模样七分似虎却有一对飞翅,头顶更生着一支尖锐的犄角,四爪腾云,鳞甲披身,模样威武神峻。

  姬雪雁依稀记起自己曾经在《天陆神异经略》里见过这神兽图样,似乎是上古的珍稀异物名叫做“金鍪”。此兽常隐深山大泽间,行从风,吼生雷,为诸般魔物鬼魅之克星。

  再翻转过来,背面以阴文刻着一朵六瓣奇花,却是从没见过。姬雪雁忍不住问道:“曾太师叔祖,这是什么?”

  曾山哼了一声道:“好叫你这丫头长长见识,那六瓣奇花便是珠仙草,可御万魔侵身,是一等一的护身宝物。那神兽叫做金鍪,可上天入地,纵横七海,乃上古珍品。有这一攻一守两件神物庇护,除非撞上绝顶高手,不然天涯海角任你这丫头遨游。”

  姬雪雁听曾山如此一说,心中大喜,连忙道:“谢谢曾太师叔祖!可是,我还不晓得拿着它对我爹娘又有何用?”

  曾山叹道:“说你聪明你却又糊涂了。这紫翠仙令是我老人家百多年前的护身宝物,亦是翠霞派奇珍之一,你爹娘见了自然晓得。有它替你说话,还怕他们不让你来后山?”

  姬雪雁惊道:“原来这紫翠仙令是您老人家的护身宝物,我如何能收下?您还是收回去吧。”

  曾山见姬雪雁并不贪图宝物心生欢喜,哈哈一笑道:“我老人家既然送你,你就但收无妨。说句大话,如今我根本就用不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眼天陆值得我老人家出手的人实在已不多。”

  丁原嘿嘿道:“曾老头,你欺负我们年少无知,法螺就尽管乱吹吧。”

  曾山胡子一扇一扇,忿忿道:“你这小子真该踢屁股,和姬丫头合谋撺掇我老人家也就算了,却恁的胡说。若不是我这么多年待在坐忘峰不出,你却道天陆有时下的清平!”

  丁原一怔,觉得曾山话里有话,想起昨日他急匆匆离去其中更有蹊跷。不过现在他另有事情要着落在曾山头上,于是笑道:“就算我胡说你也别生气啊,倒是刚才你即要雪儿回去与爹娘说到后山跟你学艺,若你不真教她一两手又如何让她对爹娘交代?雪儿没法交代事小,雪儿爹娘却误当您老人家没真才实学,误人子弟可怎么好?那不是坏了您老人家的名头吗?”

  曾山瞪着丁原望了半天,长长叹了口气道:“上了你这小子的贼船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为了点好吃的,我老人家着实亏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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