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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龙潭的百丈之外,一道道人影相继落下,足有数十之多,无不神情错愕。那高悬着的龙鼎,正自缓缓散去足下的奇异金芒。
非九族之力,而不得动静的龙鼎,竟然自行开启了,还滴下了一滴龙血!
来的这数十人,皆是龙族中的高手。大伙儿簇拥着九族长老,一个个疑惑不解。而其中的炎烈却抚须大笑,手指前方,说道:“哈哈!龙鼎有灵,遇主则启!那林一乃是我龙族传人,不容有所置疑……”
闻得此言,众人不由得微微点头。无数万年以来,这还是头回见到龙鼎自行开启。若非遇上神龙正主,又怎会有此诡异的一出?
“哼!岂不闻,龙鼎有德,遇弱则济!”龙血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抬脚步出人群,却兀自紧紧盯着百丈外龙潭内的情形。
一对冤家又起争执,在场众人莫衷一是。
九族龙鼎,自然是有德有灵的圣物。而它开启的真正缘故,是遇主所致,还是遇弱则济,一时没谁说得清楚。
炎烈两眼一瞪,冲着那个死对头说道:“此话怎讲?龙鼎的开启,乃林一之故,岂能视而不见……”
“呵呵!又何须多讲,是非真伪一目了然!”戈衣头也不回地冷笑道:“林一昏睡四百年,虽有龙潭庇护,至今也不过堪堪痊愈,修为却毫无进境。纵然他意外得到一滴龙血,境况依然毫无改观。而苍季才将苦修三百载,已整整提升了一阶修为,并现出三分神龙风采……”
话到此处,戈衣转过身来,看都不看炎烈,而是冲着赤夏等人侃侃说道:“遑论龙鼎开启几回,只看百年后孰强孰弱!”
炎烈伸手怒指,横眉立目,叱道:“岂有此理!”
戈衣拈须冷哼,根本不搭腔。
见两人相持不下,赤夏回头看了一眼。余下的六位长老及在场的众人,一个个都不吭声。他暗暗摇头,转而说道:“龙鼎有灵,天道莫测。龙鼎有德,是非自知。且等百年过后……”
此前九族有过规矩,让林一与苍季两人在龙潭中淬炼五百年。而戈衣唯恐日久生变,提议将这个期限给减去了一百年。如水般的岁月倏忽即过,转眼便是三百年没了。如今的龙潭之中,一个人还是昏死不醒,另外一个人却势头渐盛。神龙真正传人,好似已呼之欲出……
炎烈心里有数,嘴巴上却占不来便宜。他气得一甩袍袖,索性在原地坐下,吼道:“我便守在此处百年,只等水落石出那日。谁敢暗中作祟,莫怪我翻脸不认人,哼……”
戈衣阴沉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冷笑,径自走向不远处拂袖而坐,自语道:“炎烈长老之慎重,正合我意……”
两位长老赖着不走了,皆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赤夏冲着众人摆摆手,无奈地说道:“事关重大,九族长老且坐守等候。余下人等,散了……”
……
龙潭之中。
苍季佯作老实,乖乖自守一隅。等待潭外消停下来,他不由得感到一阵暗暗的委屈。
数十丈外,那位同伴在吞了一滴龙血之后,修为似有似无,且全无提升的迹象,却犹自躺着舒服,令人禁不住又妒又恨!
白白糟蹋了一滴龙血啊!方才若是便宜了自己,说不定便可一步抵达金仙的境界。如今怎样?神灵昏聩,暴殄天物,皆莫过于此!
不!定是龙鼎认错人了!接下来的百年间,绝不容机缘错失……
林一沉睡如旧,对苍季以及龙潭四周的情形浑然不知。而其伤势已然痊愈,体内气机沉缓有力。此时此刻,他胸口稍稍起伏了下,隐约发出一声低微的轻叹!
那梦里的一切,似真似幻,叫人不胜唏嘘……
……
太平镇没了,眼前只有一座破烂的城郭。
那紧闭的城门上,战旗低垂,巡弋的兵丁没精打采。城中满是残垣断壁,街道上人影零落……
百丈高空,林一踏着秋风慢慢往前。太平酒楼没了,千秋馥酒坊没了,熟悉的街道没了,什么都没了……
一场梦而已!正如那以乞讨为生的老者所说,他整日活在梦里,而我不过是恰好走过的一个路人。
尚不知,梦里的玄元观还在吗?
转念之间,熟悉的仙人顶出现在林一的脚下。而亲眼所见,让他再次陷入恍惚之中。
山门倾斜,碎石瓦砾成堆。山顶之上,观舍倒塌殆尽。后山荒草凄凄……
这还是我的玄元观吗?记得上回离去的时候,此处弟子众多,门庭若市,并有那个雪夜的祭祖大典……
不过,这满目的荒凉,倒是与幼时的情景极为仿佛,只是少了一老一小两个人影。
林一落在山顶,缓缓飘入一间仅存的大殿之中。曾经香火鼎盛的地方,只余下半截泥塑的神像,厚厚的尘埃,还有屋角的一个鸟窝……
“呵呵!比起自己与师父在的时候,更为不堪!”
林一忽而轻笑一声,笑声里透着莫名的寂寥。当他离开大殿,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门楣之上,‘玄元观’三个金字斑驳犹在,尘重霜浓。
仙人顶的后山,林一默默看着那峭壁上空无一物的洞穴,转而越过了一堆废墟,慢慢到了一处山坳之前。潭水清澈,一如从前。而荒草间却是坑坑洼洼,师父等人的坟冢皆已消失不见。除此之外,仙人上下难寻一个人影。
“呵呵!一场梦而已,不足为真……”
林一失神片刻,忘了悲愤,发出苦涩一笑,转身飘然而起。既然是一场不愿面对的梦境,且就此远远去。而不过刹那,他又诧然回望。
仙人顶下的山门前,一老两小相携相依结伴走来。老者须发灰白,面容枯瘦,却身披破旧道破,俨然是个道人模样。小的一男一女,七八岁、十余岁的年纪,分明就是两个孩子,皆衣衫褴褛且面黄肌瘦,各自在叫嚷不停——
“师父,九儿饿了……”
“师父,叶九已于晨间吃过东西,冰儿才饿了呢……”
“柳儿,我是你师兄,要练武的,不能饿坏了身子……”
“我呸!师父昨日才捡回你我二人,还不曾真正拜师,何来授艺之说……”
“你小丫头懂个屁!我叶九已喊了一路师父,岂能吃亏?拜不拜师,还不是撒尿一哆嗦……”
“你……污言秽语,师父揍他……”
“够了!你两人才是我祖宗……”
说话之间,三人来到了山门之前。随着老者一声顿喝,俩孩子吓得往后一退,扭头作势欲跑。他忙收起不耐烦,挤出满脸的皱纹,举起手里捏着的一个布袋子,诱惑道:“你两个小东西休要聒噪,回家便开火造饭,呵呵……”
以师兄自称的男孩子,名字叫叶九。其瘦弱不堪,脏兮兮的脸上带着油滑惫懒的神情,而浓眉大眼中却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头。他盯着老者手里的粮袋子,只觉得肚子咕咕叫,禁不住吞咽下口水,连忙凑至近前点头应是。
女孩子叫作冰儿,肤色白皙,柳叶细眉,模样甚是俊俏。见叶九回头,她也乖巧地跟了过来。而其察言观色且不失古灵精巧的小模样,分明是个历经苦难的泼辣丫头。
老者无奈地摇摇头,直奔山门而去,自言自语道:“好不易捡回俩讨饭的乞儿,算是我白道子最后的心意。师门以后如何,先祖保佑……”
三人循着石阶,一路到了后山,在一处低矮不显眼的草屋前停了下来。尚不待老者推开柴扉生火造饭,跟在身后的两个孩子好似不堪疲惫,竟是相继伏地大睡。他微微一怔,叹道:“唉!以后跟着老道我,有得苦吃……”而其话音未落,有人说道:“白道子!将玄元观的前前后后,以及你所知道的林园,皆给我一一道来……”
“是谁?”白道子诧然左右,秋风萧瑟之中,哪里有半个人影。他失声笑道:“呵呵!莫不是道观破败,逼得祖宗显灵……”他推开柴扉,将两个孩子挪至屋内的草垫上,稍稍缓口气,又冲着一方石案拜了拜,这才盘膝而坐,自语道:“闲着无事,我便来给列祖列宗诉诉苦……”
此前得知,林园的林家出了一位修士,林天蛟。当他有了飞天入地的本事之后,成为了林家的家主,并自作主张打开了林园的禁制。此举,使得林家与林天蛟的大名传遍了天下。一时之间,各路道友登门拜访,并最终惊动了大商朝廷。
不几年之后,玄元观也出了一位奇人,名为卢鱼儿。他对林天蛟计较名利、结交权贵的作法极为不齿,却念及两家颇有渊源,暂作忍让并与其渐渐疏远。
又过两百年,林天蛟与卢鱼儿已然成了天下最为盛名的两大仙人。而双方几乎断绝了来往,相互谁都不服谁,竟然成为了冤家对手。
适逢大商连遭饥荒,叛兵四起,朝廷便拉拢两大仙人来为国效力。
林天蛟欣然从命,卢鱼儿却拒不应召。朝廷唯恐一方为叛兵所用,便暗中指使另一方给予剿除。
当时,无论是江湖中人、还是修士,早已对玄元观的传承动了觊觎之心,奈何惧怕卢鱼儿而不敢有非分之想。天嗣良机,朝野上下无不期待着林园与玄元观一决高下,以便从中获利。
如此这般,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地来到了。一脉同枝的林园与玄元观,最终成为了生死的仇敌。当林天蛟与卢鱼儿两败俱伤之时,叛兵带着境外的修士突袭而至。两人明白过来为时已晚,双双落败而下落不明。紧接着战火四起,直至大商灭亡。
林园仙境与玄元观藏有仙人宝物的传说,早已是妇孺皆知。连年战乱之中,几经遭劫,便是两家的祖坟都被人挖了底朝天。其后人朝不保夕,又强撑了数百年,渐渐难以维持,被逼无奈之下,只得一个个抛家弃舍而沦落他乡。
白道子身为玄元观的末代弟子,同样是居无定所而漂泊四方。当他年迈无依,返回山门途中,见两个讨饭的孩子甚为灵巧,便临时起意……
老者梦呓般地自说自话,两个孩子则倚在一旁酣睡不止。草屋昏暗的角落里,一方石案上,摆放着一堆粗陋的木制灵牌,有祖师林一,天福、道亨、卢鱼儿等字样……
一个半时辰之后,两个孩子突然惊讶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各自摸着眉心面面相觑,诧然说道:“玄天心法、龙行九变,还有……”
老者幡然醒转,并未在意两个孩子在念叨什么,忙收住话头,起身道:“该是饿坏了,生火、生火,祖荫千年,不如温饱一时……”
一阵微风掠过草屋,转而带着凌厉的寒意倏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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