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站定一处,微微仰头,看着天空。
他背后是壁画,雕刻着百鸟朝凤。
微风吹拂,仍吹不动愁绪。
“唉……”
赵大人揉了揉眉宇。
此时此刻,庄冥正在与陈王交谈。
哪怕庄冥似乎显得成竹在胸,但赵大人依然觉得不能乐观。
此次的事情,着实闹得太大。
庄冥胆敢伏杀官府之人,劫掠官府之物,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
尽管庄冥一向显得睿智,但经过庄氏商行被查封一事,铤而走险,鱼死网破,也不无可能。
如今虽然还算安静,但里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陈王先前震怒到了极点,他自视甚高,作为王爷,从京城而来,降临淮安,其心中高傲,自比神仙下界,将淮安所有人都视为凡尘蝼蚁。
但偏偏淮安这凡尘之地的蝼蚁,杀了他麾下的人,阻拦了他要做的事。
陈王今日的杀机,已毫不掩饰,适才派遣镇南军的精锐,安排在府上,对庄冥显然有伏杀之意。
就算陈王当场杀了庄冥,他都不会意外。
“不过,庄冥身旁那两大高手,也不是寻常之辈,希望能保住他罢。”
赵大人苦笑了声,微微摇头,心道:“庄冥,老夫该说的也说过了,能做的也做了,余下之事,无能为力……吃了你这么多银两,也算仁至义尽,既然你决心面见陈王,便自求多福罢。”
正在这般想着,身后却传来了欢声笑语。
两道声音,俱都颇为熟悉。
赵大人面上露出错愕之色,缓缓转头。
只见一行人徐徐而来。
当头一人,中年面貌,高冠蟒袍,赫然是陈王,向来保持威严的面容上,充满了笑意。
至于陈王旁边,则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年轻人,身后有人推动着轮椅,让他和陈王并肩前行。
“……”
赵大人微微张口,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本以为,今日庄冥凶多吉少。
如何此刻,二人竟然相谈甚欢,颇有知己相交,相逢恨晚之状?
——
“庄冥兄弟,何必走得如此急切?”
陈王热切地道:“今日本就是设宴,何不留下小酌一杯?”
庄冥微微摇头,说道:“不了,近来事多,商行名下数百仓库与店铺,解封之后,还有许多事情,仍是我要亲自处理。”
陈王顿时叹了声,说道:“是本王没有深思熟虑,当真抱歉。”
庄冥轻轻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
说完之后,他又朝着赵大人看了一眼。
赵大人依然面露愕然之色,心中无论怎么想,都难以想象。
为何两个结了这般仇怨,近乎不死不休的人,转瞬之间,却又引为知己,谈笑风生?
“赵大人。”
庄冥说道:“此次着实繁忙,不能留下陪王爷和您老人家小酌一杯,只待改日空闲之时,再来赔罪了。”
赵大人终究也是执掌丰城的权势,见惯了许多风雨,心绪勉强恢复过来,神色如常,点头道:“贵人事忙,理所应当,老夫与你相识多年,也能理解。”
庄冥笑道:“多谢大人谅解,还恕庄某腿脚不便,不能起身行礼。”
赵大人仍是和他客套了两句。
而陈王此时,便也开口。
“赵大人,你与庄冥兄弟,是为旧识,便代本王,送他一程。”
“是,王爷。”赵大人施了一礼。
“如此,庄冥也告退了。”庄冥侧过身子,拱了拱手,应道。
“庄冥兄弟,一路好走。”
陈王语气温和,带着些许关切。
庄冥笑了声,点了点头。
旁边的侍女仆从等人见了,也只觉得这位王爷,礼贤下士,与庄氏商行的十三先生,是为至交好友,正值分离,才如此依依不舍。
——
离开府外。
赵大人的脸色,骤然凝重了下来。
“怎么回事?”
“庄某让王爷看见了诚意,王爷自然就网开一面了。”庄冥笑道。
“你……”赵大人深深看了他一眼。
“您老不必担忧,我自有我的考虑。”庄冥含笑说道:“您老与我合作有些年头了,在近些年来,我亲自谋事,何曾失手?之前便让您做好准备,解封我庄氏商行的店铺与仓库,如今您看,我与陈王相谈甚欢,待会儿您老回身入府,陈王就会让您老下令,解封庄氏商行。”
“你怎么做到的?”赵大人眉头紧皱。
“自有庄某的办法。”庄冥笑道。
“希望你不是出的昏招。”赵大人说道:“这位陈王,心胸一向不甚开阔,你落了他的颜面,杀了他的人,劫了他的矿石,毒了他的战马,毁了他的军器坊,他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无论你用的是什么方法,在老夫眼中,他至多也只能算是暂且妥协,却绝不可能真正放下这些事情,不可能消去对你的怨恨。”
“我自然明白。”庄冥平淡道:“只是,他让我不得安生,我便也让他不得安生,如今他有所忌惮,便先与我安稳相处几日,待回头过来,便是他再度发难之时,关于这些……我早有所料。”
“那你……”
“赵大人放心,我既然敢如此行事,便有十足把握。”
“罢了,希望如你所愿。”赵大人终是叹息了声。
“我所求的,自当如我所愿。”
庄冥缓缓说来,目光冰冷。
——
府内。
乾阳及殷明,推着庄冥离去。
而赵大人作伴,也一并出了府邸。
陈王的脸色,霎时间便阴沉了下来。
“王爷……”
身后出现一人,黑色长衫,赫然是替陈王办事的那名心腹。
陈王看着大门方向的位置,脸色铁青,眼神冷冽。
“本王在朝堂之上,与那些老鬼勾心斗角不知多少年,都不曾如此被人制住。”
“远离阴谋乱流最可怕的京城,远离了天下权势纠缠最复杂的朝堂,远离了那些执掌高位的老狐狸,来到淮安所在,却未想到,市井之间,竟然还有如此人物。”
“本王来到淮安,自比神仙下界,原本没有将他凡尘蝼蚁放在眼里,未曾想到,他权力虽然微末,但谋划与手腕,言辞与智谋,比那些老狐狸还可怕。”
“你可知道,此刻本王心中,还真有几分阴沟里翻船的味道。”
说到这里,陈王的脸上,浮现出自嘲的色彩。
那黑衫男子,微微低头,却不敢多言。
陈王微微闭目,深吸口气,静神片刻,心中思绪浮动。
过得片刻,才见陈王睁开眼睛,眼中依旧阴沉。
“执我兵符,传令下去,镇南军尽数调动。”
“千人押运矿石。”
“千人运送战马。”
“再以二千镇南军,守卫马场。”
“命人重建军器坊,调二千镇南军作为守卫。”
“让京城那边,尽快调来水工及匠人,重新勘测水路,命二千镇南军,随身作为护卫。”
“本王如今有五万镇南军,看他有什么资格,来搅乱本王的布置?”
陈王背负双手,逐一吩咐,停顿了下,又道:“你从京城调人,严密监察淮安十六府的所有官员,此外……当年西北之事,为本王得来无数军功,以及朝堂发放的饷银,后来得以封王,本以为收拾了所有尾巴。”
他看向了黑衫男子,冷声道:“你再一次彻查内部,既然庄冥能查到,并能详细列出,足见我等之间,定然还有收拾不干净的地方!”
那黑衫男子正色道:“属下明白,定然竭力去查。”
陈王微微负手,沉声道:“查实之日,就是消除后患之时,待到后患尽除,本王定要覆灭潜龙山庄,夺取庄氏商行,再将这庄冥,凌迟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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